郭沫若散文选集_郭沫若【完结】(17)

2019-03-10  作者|标签:郭沫若

  二月十八,星期六,晴。拟做《我的著作生活的回顾》。

  一诗的修养时代

  唐诗——王维、孟浩然、柳宗元、李白、杜甫、韩退之(不喜欢)、白居易。

  《水浒传》、《西游记》、《石头记》、《三国演义》都不曾读完,读完且至两遍的只一部《儒林外史》。喜欢《西厢》。喜欢林纾译的小说。

  二诗的觉醒期

  泰戈尔、海涅。

  三诗的爆发

  惠迭曼、雪莱。

  四向戏剧的发展

  歌德、瓦格讷。

  五向小说的发展

  福楼伯尔、屠格涅甫、斐理普、柔尔·鲁纳尔。

  六思想的转换

  追想出以前做过的旧诗(此处写出了旧诗二十余首,现刻选录几首在下面):

  天寒苦晷短,读书未肯辍。

  檐冰滴有声,中心转凄绝。

  开门见新月,照耀庭前雪。(这是一九一三年在未到日本以前在北京做的。)

  月下剖瓜仁,口中送我餐。

  自从别离后,怕见月团圆。(这是一九一五年在日本冈山做的。)

  红甘蔗,蔗甘红,

  水万重兮山万重。

  忆昔醉蒙,

  旅邸凄凉一枕空。

  卿来端的似飞鸿,

  rǔ我蔗汁口之中,生意始融融。

  那夕起头从,才将命脉两相通。

  难忘枕畔语从容:从今爱我比前浓。

  红甘蔗,蔗甘红,水万重兮山万重。(与前诗约略同时,题名为《蔗红词》。)

  清晨入栗林,紫云插晴吴。

  攀援及其腰,松风清我脑。

  放观天地间,旭日方杲杲。

  海光dàng东南,遍野生chūn草。

  不登泰山高,不知天下小。

  梯米太仓中,蛮触争未了。

  长啸一声遥,狂歌入云杪。(这是一九一六年的chūn假,同成仿吾游日本四国的栗林园做的。紫云是园内的一座山名。)二月十九,星期一。仍追忆旧诗,所拟题未着手。

  伯奇来,送来《前茅》及《文化批判》二期。《前茅》并不高妙,只有点历史的意义。

  晚作《留声机器的回音》,答初梨,只成一节。仿吾来,留饮葡萄酒。

  近来外边检查甚严,又破获了机关三处。

  独昏来,为古有成译稿事与仿吾大闹。原因是在广大时,有成曾经反对过独昏。有成译了一部美国奥奈尔的戏剧,jiāo给仿吾,仿吾已允为出版。因此遂惹王不快,大启争端。其实因为私怨而拒绝别人的译稿,独昏这种态度是很不对的。他近来出了名,忘记了他从前有稿无处发表,四处乱投的苦况了。我居中调解,叫把原稿详细经过一次审查。

  仿吾真难处,介乎两种意识形态的斗争之间。二月二十,星期一。写《留声机器的回音》。往出版部取来《文艺论集》、《玛丽玛丽》等书作参考。

  继修与啸平来,为小红帔事安娜与我大闹。小红帔是孙炳文的夫人送给淑子的,淑子大了不能再用,安娜日前说好送给民治的孩子用,我已经向民治说了。啸平来,我便叫她拿出来给民治拿去,而她又不肯,说要留来做纪念。真是令人难乎为情。

  午后半日不愉快,至晚始将《回音》写完,一八页。二月二十一,星期二。晨往仿吾处,不在。赴独昏处,示以《回音》,彼甚愉快,要我jiāo给他在月刊上发表。

  我说,要等仿吾看了再说,最好是在《文化批判》上发表,不然同社的人会俨然对立了。

  独昏说:“你的文章总有趣味,要点总总总总提得着。”他说这个“提”字费了很大的力,在说出之前先把两手握成了拳头来向上捧了几下。

  ——我自己总不行,我时常读你的《革命与文学》和《文学家的觉悟》,光慈还笑我,后一篇的力量真不小。

  与独昏在面馆里吃炒面。

  午后仿吾来,把《回音》jiāo给了他。二月二十二,星期三。晚在初梨处谈话,独昏不在。

  仿吾在我家晚餐,用jú花锅,葡萄酒。

  读了一篇徐祖正的《拜伦的jīng神》,所告诉我们的未知的事件只是拜伦赴希腊后,一次午热,入海行浴,竟得骨痛病以至于死。

  此病在作者未探究其根源,我想一般为拜伦作传的人恐怕也没有人去探究过。据我看来,那明明是梅毒第三期的骨痛,拜伦是一位梅毒患者无疑。

  有人说我像拜伦,其实我平生没有受过拜伦的影响。我可以说没有读过他的诗。二月二十三,星期四。船票都已经买定了,决定明天走了,心里异常的不安。到日本去,安娜就可以得到自由,我是感觉着好像去进监狱。纵横好,在现在那还有自由的土地呢?

  晚间伯奇来,说由民治送来的消息,我的寓所已由卫戍司令部探悉,明早要来拿人。

  临时和仿吾、独昏两人同出,先吃面,往独昏处。后仿吾、伯奇均来,在新雅茶楼会食,至十二时过。

  是夜与仿吾同宿日本人开的八代旅馆,是内山替我们订下的房间。

  (日记至此中辍)初出夔门

  一九一三年的六月,在“第二革命”的风云酝酿着的时候,天津的陆军军医学校在各省招生,四川招考了六名,我便是其中的一个。

  揭晓是在七月中旬,六个人限于八月初十在重庆取齐,我便由成都回到峨眉山下的故乡,向我的父母亲族告别。在七月下旬由嘉定买船东下,直诣重庆。我的五哥翊新有公gān要往泸州,他便和我同船,更兼带着照管,要把我送到重庆之后再折回泸州。

  在夏天的洪水期,船走得很快。由嘉定解缆,途中只宿了两夜,在第三天的清早便到了宜宾。在这儿我领略一次有生以来的大惊愕。

  在未到宜宾之前,江水是带着青色的。江面的宽度和一切的风物与故乡所见的并没有怎样的悬殊。然而一到宜宾,情形便大不同了。宜宾是金沙江和岷江合流的地方。船过宜宾城的时候,远远望见金沙江的红làng由城的东南涌来,在东北角上和比较青色的岷江江水刀截斧断般地平分了江面。江面增宽了一倍,青色的水逐渐吞蚀着红水的面积,不一会终竟使红水从江面上消灭了。

  郭沫若散文选集初出夔门青水虽然得着全面的胜利,然而你在船上可以感觉着它的掩藏得煞是费力的恐慌,就像怀着绞肠的痛苦的人,勉qiáng在外面呈示着一个若无其事的面孔的一样。船愈朝前进,突然在横断着江面的一直线上,品排着涌出三两朵血样的红花。奋迅地一面喷涌,一面展开,而随即消灭。愈朝前走,花开得愈多,愈大,愈迅速,愈高声地唱着花啦——花啦——花啦的凯歌。江水逐渐地淡huáng了,橙huáng了,红huáng了,俄顷之间化为了全面的血水。

  花已经不再喷涌了,然而在花的位置上却起着巨大骇人的漩涡。横径怕有四五尺,深怕有三四尺。不断地,无秩序地,令人眩晕地,在江面上漩着,漩着,漩着。……但深幸水漩的回旋和前一段的血花和喷涌所取的是反逆的进程。愈朝前走便愈见减少,愈见缩小,愈见徐缓,终于是浩dàng的红水获得了它的压倒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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