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种存在_周国平【完结】(32)

2019-03-10  作者|标签:周国平

  量的新作品加入了,于是着手编就了这个本子。

  1999.3

  021另一种存在

  惭愧中的反省

  ———《周国平哲理美文》自序

  编这么一本书,我心里颇惭愧。哲理而且美文,是否有矫情

  之嫌?不过,书名是出版社已经定了的,大致反映了对我的散文

  的一种解读角度,我不妨姑妄听之。我自己在写作时,心中从来

  没有悬着一个要写哲理美文的目标。直到现在编这本书时,我

  仍不知道美文该如何定义。顾名思义,美文应该是特别讲究文

  字之美的散文,既是讲究,当然就是有意识的,甚至是刻意为之

  的。刻意也没有什么不好,像培根的论说文、王尔德的童话、纪

  伯伦的散文诗,文字之讲究使你不能怀疑他们所下的jīng雕细刻

  的功夫,而收获的确是jīng品。我只是想申明,我不是一个自觉的

  美文作者。当然,我在写作时也会注意文字,但功夫不下在修辞

  上,而是更留心于寻找准确的表达,使文字与我的思想或感觉尽

  可能地对应。我的所想所感大多涉及人生,而许多人对于人生

  也是有所想有所感的,一旦因我的文字而触发了自己的所想所

  感,便会感觉到一种共鸣的快乐。这种共鸣的快乐与审美的快

  乐很容易混淆,或许两者真有相通之处亦未可知。在这极宽泛

  的涵义上,我也可以算是写过一些美文的人吧。

  至于哲理二字,我就无须推辞了。我毕竟是学哲学出身,现

  在还吃着哲学这碗饭,平心而论也是真喜欢哲学的,因此,肯定

  会有意无意地把这一专业背景兼个人爱好带进我的写作中来。

  我不认为这是我的散文的一个优点,因为它很可能也是一个局

  限。一个人始终写主题及风格相近的文字,终归证明他不够宽

  广。人们无法用一个词来概括托尔斯泰或者卡夫卡,因为他们

  的丰富性拒绝任何简单化的界定。所以,倘若一提起某人,大家

  都说他的文章很有哲理,他从这雷同的表扬中实在应该听出一

  种警告来。我当然不相信我的可能性已经被穷尽,常常觉得我

  的世界里还有许多陌生的土地,我的足迹未尝到达过那里,它们

  等着我去勘测和垦殖。

  不过,对于我正在编的这个集子来说,这些都是后话了。这

  个集子的任务恰恰是要展示我的散文的哲理特点,虽然这展示

  使我反省到了自己的某种狭窄,但我无须回避。熟悉我的作品

  的读者一定还会发现,收进这个集子的不少文章在别的集子里

  已经出现过。我自己丝毫不想讳言这一事实。我要说明的仅

  是,首先,只要我同意编选这个集子,这种情况就是不可避免的。

  我于1995年前发表的散文均已结集出版,其后发表的散文亦将

  结集出版,而本书的编选对象当然不可能超出这个范围。其次,

  我承认,对于所谓重复出版,现在我已经怀着一种比较坦然的心

  态了。从前我对此持一种近乎洁癖的抵制态度,不肯让哪怕一

  篇文章在不同的集子里出现。然而,事实教训了我。近几年里,

  我出版了多部作品,令人着急的是,一方面,读者在书店里往往

  买不到正版本,另一方面,不同的盗印本乘虚大量流行。我曾吁

  请有关部门追查,但毫无结果。这使我明白,在目前中国出版市

  场尚未建立对付盗印的有效机制的情形下,适当地在不同地区

  出版不同选本,使更多的读者有机会买到正版书,也许是我与盗

  印作斗争的唯一可能的方式。这当然不是什么好办法,但我没

  有能力像有的作家那样铺天盖地做被盗印的广告,然后新书一

  印几十万铺天盖地地压向市场,暂时也就只好如此。以我之见,

  铺天盖地也不是什么好办法,因为那是很费jīng力的。我期待着

  221另一种存在

  有一天,作家只须好好写作,不必为他的书能否由正常的途径到

  达读者手中操心,这也意味着不必为读者的钱能否由正常的途

  径到达他手中操心。

  回头读一遍,在这篇自序里,我对自己的作品,一批评风格

  上的局限,二招供出版上的重复,简直是自己拆自己的台,哪里

  合自序的体例?好吧,最后我来给自己圆场,说一说这本书值得

  一买的理由。不管我自诩还有怎样的创造力有待开发,我必须

  承认,我迄今为止较满意的短篇散文基本上都收在这本书里了。

  至于将来是否真能超越,那实在是说不定的。我能够替自己说

  的好话仅此而已,再说下去又会忍不住拆自己的台,赶紧打

  住罢。

  1999.4

  321写作者自白

  我没有意识到我这是在写作

  ———《人与永恒》香港版自序

  每逢有人问我,在我已经出版的书中,我自己最喜欢哪一

  本,我的回答大抵是———《人与永恒》。

  我常常自诩为自己写作,可是在我的全部作品中,能够完全

  无愧于这一宗旨的,当推这一本书。收在里面的那些随感,至少

  初版时的那些内容,我写时真是丝毫也没有想到日后竟会发表

  的。那是在十多年前,我还从来不曾出过一本书,连发表一篇文

  章也属侥幸的时候,独自住在一间地下室里,清闲而又寂寞,为

  了自娱,时常把点滴的感想和思绪写在纸片上。我甚至没有意

  识到我这是在写作,哪里想得到几年后会有一个编辑把它们收

  罗去,像模像样地印了出来。

  我自己对这本书的确是情有独钟。读它的感觉,就像偶然

  翻开自己的私人档案,和多年前那个踽踽独行的我邂逅相遇。

  我喜欢和羡慕那一个我,喜欢他默默无闻并且不求闻达,羡慕他

  因此而有了一种真正自由的写作心态。我相信,不为发表而写

  作,是具备这种自由心态的必要条件。如今的我,预定要发表的

  东西尚且写不完,哪里还有工夫写不发表的东西。当然,写发表

  的东西也可以抒己之胸臆,不必迎合时尚或俗见,但在心理上仍

  难免会受读者和出版者眼光的暗示。为发表的写作终究是一种

  公共行为,对于一个作家来说,它诚然是不可避免也无可非议

  的,然而,有必要限制它所占据的比重,为自己保留一个私人写

  作的领域。

  事实上,长远地看,读者的眼睛是雪亮的。那种仅仅为了出

  售而制作出来的东西,诚然可能在市场上销行一时,但随着市场

  行情的变化,迟早会过时和被彻底淘汰。凡是刻意迎合读者的

  作家是不会有真正属于自己的读者的,买他的书的人只是一些

  消费者,而消费的口味决无忠贞可言。相反,倘若一个人写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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