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国平自选集_周国平【完结】(75)

2019-03-10  作者|标签:周国平

  黑背鸥--

  从头颅到身躯都洁白而圆润,惟有翼背是黑的,因此得名。在海面,它悠然自得地凫水,有 天鹅之态。在岩顶,它如雕塑般一动不动,兀立在闲云里,有白鹤之相。在天空,它的一对 翅膀时而呈对称的波làng形,优美地扇动,时而呈一字直线,轻盈地滑翔,恰是鸥的本色。我 对这种鸟类情有独钟,因为它们安静,洒脱,多姿多态又自然而然。

  南极燕鸥--

  身体像鸥,却没有鸥的舒展。尾羽像燕,却没有燕的和平。这些灰色的小鸟总是成群结队地 在低空飞舞,发出尖利焦躁的叫声,像一群闯入白天的蝙蝠。它们喜欢袭击人类,对路过的 人紧追不舍,用喙啄他的头顶,把屎拉在他的衣服上。我对它们的好斗没有异议,让我看不 起它们的不是它们的勇敢,而是它们的怯懦,因为它们往往是依仗数量的众多,欺负独行的 过路人。

  海豹--

  常常单独地爬上岸,懒洋洋地躺在海滩上。身体的颜色与石头相似,灰色或黑色,很容易被 误认做一块石头。它们对我们这些好奇的入侵者爱答不理,偶尔把尾鳍翘一翘,或者把脑袋 转过来瞅一眼,就算是屈尊打招呼了。它们的眼神非常温柔,甚至可以说妩媚。这眼神,这 滑溜的身躯和尾鳍,莫非童话里的美人鱼就是它们?

  可是,我也见过海豹群居的场面,挤成一堆,肮脏,难看,臭气熏天,像一个猪圈。

  那么,独处的海豹是更gān净,也更美丽的。

  其他动物也是如此。

  人也是如此。

  海狗--

  体态灵活像狗,但是不像狗那样与人类亲近。相反,它们显然对人类怀有戒心,一旦有人接 近,就朝岩丛或大海撤退。又名海láng,这个名称也许更适合于它们的自由的天性。不过,它 们并不凶猛,从不主动攻击人类。甚至在受到人类攻击的时候,它们也会适度退让。但是, 你千万不要以为它们软弱可欺,真把它们惹急了,它们就毫不示弱,会对你穷追不舍。我相 信,与人类相比,大多数猛shòu是更加遵守自卫原则的。

  黑和白--

  南极的动物,从鸟类到海豹,身体的颜色基本上由二色组成:黑和白。黑是礁石的颜色,白 是冰雪的颜色。南极是一个冰雪和礁石的世界,动物们为了向这个世界输入生命,便也把自 己伪装成冰雪和礁石。

  二南极景物素描

  冰盖--

  在一定意义上,可以在南极洲和冰盖之间划等号。南极洲整个就是一块千古不化的巨冰,剩 余的陆地少得可怜,可以忽略不计。正是冰盖使得南极洲成了地球上惟一没有土著居民的大 陆。

  冰盖无疑是南极最奇丽的景观。它横在海面上,边缘如刀切的截面,奶油般洁白,看去像一 只冰淇淋蛋糕盛在蓝色的托盘上。而当日出或日落时分,太阳在冰盖顶上燃烧,恰似点燃了 一支生日蜡烛。

  可是,最美的往往也是最危险的。面对这只美丽的蛋糕,你会变成一个贪嘴的孩子,跃跃欲 试要去品尝它的美味。一旦你受了诱惑与它亲近,它就立刻露出可怕的真相,显身为一个布 满杀人陷阱的迷阵了。迄今为止,已有许多英雄葬身它的腹中,变成了永久的冰冻标本。

  冰山--

  伴随着一阵闷雷似的轰隆声,它从冰盖的边缘挣脱出来,犹如一艘巨轮从码头挣脱出来,开 始了自己的航行。它的造型常常是富丽堂皇的,像一座漂移的海上宫殿,一艘豪华的游轮。 不过,它的乘客不是人类中的达官贵人,而是海洋的宠儿。时而可以看见一只或两只海豹安 卧在某一间宽敞的头等舱里,悠然自得,一副帝王气派。与人类的游轮不同,这种游轮不会 返航,也无意返航。在无目的的航行中,它不断地减小自己的吨位,卸下一些构件扔进大海 。最后,伴随着又一阵轰隆声,它爆裂成一堆碎块,渐渐消失在波涛里了。它的结束与它的 开始一样jīng彩,可称善始善终,而这正是造化的一切优秀作品的共同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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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极素描(2)

  周国平

  石头--

  在南极的大陆和岛屿上,若要论数量之多,除了冰,就是石头了,它们几乎覆盖了冰盖之外 的全部剩余陆地。若要论年龄,南极的石头也比冰年轻得多。冰盖深入到地下一百米至数千 米,在许多万年里累积而成,其深埋的部分几乎永远不变,成了研究地球历史的考古资料库 。相反,处在地表的石头却始终在风化之中,你在这里可以看到风化的各个环节,从完整的 石峰,到或大或小的石块,到锋利的石片,到越来越细小的石屑,最后到亦石亦土的粉末, 组成了一个展示风化过程的博物馆。

  人们来这里,如果留心寻找色泽美丽的石头,多半会有一点儿收获。但是,我觉得漫山遍野 的灰黑色石头更具南极的特征,它们或粗砺,或呈卵形,表面往往有浅色的苔斑,沉甸甸地 躺在海滩上或山谷里,诉说着千古荒凉。

  苔藓--

  在有水的地方,必定有它们。在没有水的地方,往往也有它们。它们比人类更善于判断,何 处藏着珍贵的水。它们给这块gān旱的土地带来了生机,也带来了色彩。

  南极短暂的夏天,气温相当于别处的早chūn。在最暖和的日子里,积雪融化成许多条水声潺潺 的小溪流,把五线谱画满了大地。在这些小溪流之间,一簇簇苔藓迅速滋生,给五线谱填上 绿色的音符,谱成了一支南极的chūn之歌。

  在有些幽暗cháo湿的山谷里,苔藓的生长极其茂盛。它们成簇或成片,看上去厚实、柔软、有 弹性,令人不由得想俯下身去,把脸蛋贴在这丰rǔ一般的美丽生命上。

  地衣--

  这些外形像绿铁丝的植物,生命力也像铁丝一样顽qiáng。当然啦,铁丝是没有生命的。我的意 思是说,它们几乎像没有生命的东西一样活着,维持生命几乎不需要什么条件。在gān旱的大 石头和小石片上,没有水分和土壤,却到处有它们的踪影。它们与铁丝还有一个相似之处: 据说它们一百年才长高一毫米,因此,你根本看不出它们在生长。

  海--

  不算最小的北冰洋,世界其余三大洋都在一个地方jiāo汇,就是南极。但是,对于南极的海, 我就不要妄加猜度了吧。我所见到的只是隶属于南极洲的一个小岛旁边的一小片海域,而且 只见到它夏天的样子。在世界任何地方,大海都同样丰富而又单调,美丽而又凶bào。使这里 的海的戏剧显得独特的是它的道具,那些冰盖、冰山和雪峰,以及它的演员,那些海豹、海 狗和企鹅。

  三 南极气象素描

  日出--

  再也没有比极地的太阳脾气更加奇怪的国王了。夏季,他勤勉得几乎不睡觉,回到寝宫匆匆 打一个瞌睡,就急急忙忙地赶来上朝。冬季,他又懒惰得索性不起chuáng,接连数月不理朝政, 把文武百官撂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现在是南极的夏季,如果想看日出,你也必须像这个季节的极地太阳一样勤勉,半夜就到海 边一个合适的地点等候。所谓半夜,只是习惯的说法,其实天始终是亮的。你会发现,和你 一起等候的往往还有最忠实的岛民--企鹅,它们早已站在海边翘首盼望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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