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荡人生:一起走过三十年_吴晓波【完结】(38)

2019-03-10  作者|标签:吴晓波

  “签合同之后就开出去。”卢先生应承得很慡快。

  “付的是外汇吗?”

  “对我们来讲,付外汇、人民币都一样。”

  “货是外贸部门提供,我要求付外汇。”

  “OK。”

  我并不清楚东北到深圳的运输情况,但在巨大生意机会的驱动下,我必须硬着头皮往前闯。

  首先,我找到赤湾码头询问航线情况。码头经理告诉我,刚建成的赤湾港目前只有从北欧进口的散装化肥货源,还没有开通各地的航线。

  “能接受多大载重的货船?”

  “万吨船没有问题。”

  然后,我找到广州远洋公司询问有无开通大连一赤湾航线的可能。

  回答是:近海的航线归广州海运局。探听到广州海运局总部设在沙面,我再次联系。

  海运局回答:只要有货源,随时开通。

  “每月至少两万吨的运输量。”我神气起来,胸有成竹:正大康地、远东金钱各一万吨。

  玉米生意就这样开始了。

  经陆总批准,独立于贸易一科,成立了饲料贸易组,王石任组长,独立核算。

  现在的问题是要雇请个帮手了。

  我想到了招待所楼下那座无线电器件装配车间,每天上下楼都会闻到一股硫酸味。找到监工,试探其能否推荐一名打工仔。瘦瘦的监工扭头冲着一个正端着喷灯,呼呼呼,chuī化着锡条的工人,“就他行吗?”

  他的模样又瘦又小,像个童工。我压制着心中的不满,嘴上回答:“行!”

  “多大年纪了?”我问。

  “十八岁。”就这样,邓奕权成为我聘请的第一位员工。

  ◆发票和匿名信

  第一单到的货是三十吨的玉米,装了一个车皮,卖给深圳养jī公司。(注:该公司是后来的上市公司康达尔的前身)深圳养jī公司将三十吨的玉米拉走,我也要去公司收钱了。骑着自行车,后座上夹着两个条纹塑料大口袋,一边骑,我一边想:“这三十吨的玉米现金用自行车驮回去,不会遇到打劫的吧?可得小心点儿。”

  到了红岭路的养jī公司。我对公司的袁经理扬了扬提着的编织袋:“货你都拉走了,我来收钱了。”

  正抽着烟的袁经理看着我:“发票呢?”

  发票?我有点懵了。

  在省外经委三年,对合同、信用证等常识还比较熟悉,但却不知道发票是何物。又不好意思问,就猜想可能是收据一类的凭证,“你要发票呀,我回去给你拿。”

  回到特发公司,找到财务部要求开个证明。会计是一位刚从暨南大学财会大专班毕业分配来的女生,叫张敏。

  “小张,给我开个收款的证明。”

  “开什么证明?”身材有些单薄的小张会计疑惑地问我。

  “你就写‘卖了三十吨玉米给深圳养jī公司,每吨人民币一千三百元,共计三万九千元,特此证明’,就行啦。”

  “从来没有开过这种证明啊?”

  “你就开吧,客户要求的。”

  小张给我开了证明,上面盖了财务章。

  骑着自行车,后座依然夹着塑料编织袋,到了养jī公司,把证明递给袁经理:“给,发票。”

  袁经理接过那张证明条,瞥了一眼,乐得呛着了喉咙,一边咳嗽一边说:“来,小王跟我来。”

  把我领到财务室,袁经理从财务抽屉拿出一本发票:“呐,发票上有国家税务专用章。这是专门印制的,证明不能作为发票。你回去告诉财务要发票,她就清楚了。”

  再次返回公司,对张敏说:“他们要发票。”

  张敏笑了:“早开好了,我还纳闷怎么不拿发票就能收到钱?”

  发票送到养jī公司财务手上,对方给了我一式二联的银行转账单。

  我再次敲门,进了财务室隔壁的袁经理办公室。

  “怎么没有给钱,却给了两张这样的东西?”我彻底糊涂了。

  袁经理又乐了:“小王啊,你回去把这两张单jiāo给财务,其中一联是给银行的,银行见票就会把钱划拨到特发财务。”

  半信半疑回到公司,将转账单jiāo给张敏:“这就是钱吗?”

  “如果银行弹票,就说明养jī公司银行账号上没有钱。不过,这种情况很少发生。应该没有问题。”张敏耐心解释,我释然。

  这两来两往,让我深刻感受到业务知识的贫乏,尤其财务方面,我更是个门外汉。我开始规定自己:每晚下班后,无论多晚都要看两个小时的财务书。通过自学,我才了解到什么是资产负债表,什么是资产平衡表。为了加深对财务的理解,我就在日常经营中进行练习,自己开始学着记账,将每天的jiāo易、支出、收入记下来,下月初的时候,同张敏的财务账对照比较。

  三个月过去,阅读财务报表没有障碍了。

  赚了钱,买了一辆1.5吨的丰田小卡车。一人多职:组长、推销员、货场搬运、jī饲料推销、司机……忙得不可开jiāo。

  随着业务的拓展,就是三头六臂,每天二十四小时连轴转也顾不过来。一个助手已经不能应对业务的拓展。我招聘了第二名助手,一位本地民办教师,huáng世浩。陆陆续续的招聘,加上特发的关系介绍,饲料贸易组的人手增加到七人。

  邓奕权虽然个子瘦小,人却机灵,也肯卖力气,星期天的时间还悄悄把“王经理”(他从不叫我“王组长”)的脏衣服给洗了。他小学文化程度,文字表述能力奇差,数学也不行。除了民办教师出身的huáng世浩,其余的农村工,文化程度同邓仔差不多。我决定给这些农村孩子开文化课。规定每星期三个晚上上课,每次一个小时,数学和语文轮流上。给他们上完课后,我自己一个人自学财务课程至零点。睡觉前,再听半个小时音乐磁带,威瓦尔第的《四季》、德沃夏克的《新大陆》、莫扎特的《弥撒曲》伴我人眠。

  业务开展得顺风顺水,航线开通了,远东金钱饲料厂和正大康地的业务十分顺利。随着时间推移,特发公司财务部的饲料组专项账户上资金越滚越多。风言风语也伴随而来:王石自成体系,借用特发名誉,却背着特发贸易部赚大钱。贴着四分钱邮票的匿名信纷纷向特发总经理办公室飞去……特发总办主任李守芬曾任宝安县政府办公室主任,个矮壮实,黑白发问杂。大概是抽烟太多的原因,话音有些嘶哑。我申请进口饲料指标或其他业务前往总办时,碰到李总往往只是点点头,算是礼节性的招呼。但有一次,李主任把我唤进他的办公室,从抽屉里掏出一沓撕开的信封:“你gān得很好,总办清楚。这些信的内容就没有必要告诉你了。”

  临走时,这位当地出身的gān部拍拍我的肩膀:“去闯吧,不要有后顾之忧。”听到这位老gān部的鼓励,心里暖融融的。

  去特发经常打jiāo道的除了财务部的几位人员,还有业务秘书曾国华。健谈的曾秘书属老三届,毕业于宝安一中,善思考,同其谈话有种快感。去总办办事,总要同曾秘书聊上一会儿,最感兴趣的话题是社会主义国家的改制问题,比如匈牙利经济学家科尔内的一些观点很值得借鉴等。风言风语的环境中,能遇到一位谈得来的同事,真是很愉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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