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修证佛法_南怀瑾【完结】(48)

2019-03-10  作者|标签:南怀瑾

  这都是当时的白话记录,云门下面有四五百人。“于是不得已,自诵三平偈”。三平是大颠和尚的弟子,大颠在广州,是马祖的弟子,也是有名的大禅师。三平和尚是大颠和尚的首座,韩愈被贬到cháo州以后,跟大颠是好朋友,每天向大颠和尚问道,大颠始终不对韩愈讲。有一次,韩愈问大颠和尚,“弟子军州事繁,佛法省要处,乞师一语”,韩愈向大颠和尚请示佛法,“师良久,公罔措”,韩愈说:“师父,我还是不懂”。三平站在旁边就在禅chuáng上敲三下,大颠和尚说:作么?三平说:“这个道理,先以定动,后以智拨”,韩愈说:我懂了,师父怎么不告诉我,倒是小师兄的话我懂了。老和尚一听,拿起棍子就打三平,为什么打他?因为对韩愈讲道理是害了他,接引韩愈须把一切道理都堵光。有学问、有思想的人不易入道,因为自己很容易拿道理来下注解,三平告诉他这两句话,韩愈自认为懂了,其实还是不对。

  三平后来是大祖师,写了一首悟道偈,非常好,所以云门祖师借用。他们两个时代距离约有几十年。

  云门祖师借用三平的偈子说:“即此见闻非见闻”,念了以后,看看大家都不懂,便接下去:“无余声色可呈君”,然后看看这班僧众,又不懂,自己说:“唉!有什么口头声色?”又念第三句:“个中若了全无事”,看看大家仍不懂,又说:“有什么事嘛!”又念三平的第四句:“体用何妨分不分”,大家还是不懂,他又下注解:“语是体,体是语。举拄杖曰:拄杖是体,灯笼是用,是分不分?”停了一下,大家没有答复他,又说:“你们难道不知道,一切智智清净,懂不懂?”——这就是禅宗的教育法。

  有一次,我与学生上街时,看到街上年轻男女情人搂着走,同学问我作何感想,我说:

  即此见闻非见闻 无余声色可呈君

  个中若了全无事 体用何妨分不分

  同样的道理,不是笑话,大家不易了解的。

  “师曰:光不透脱,有两般病,一切处不明,面前有物,是一。”

  我们打坐参禅,智慧的光、自性光明没有来,是因为有两种毛病:一是在任何一切处,眼睛前有个东西,把你障碍住了,而不自知,所以无法明心见性。

  我们打起坐来,是不是面前有物?闭起眼睛,黑dòngdòng的,看不见,张开眼睛时,不到见闻“皆”见闻,“现前”声色可呈君了。眼睛一张开,就被外界给牵走了,做不到“个中若了全无事,体用何妨分不分”。

  闭起眼睛来,眼皮就障碍住了,黑dòngdòng的,一片无明。禅宗祖师骂人:黑漆桶一个。我们身体像桶一样,在桶里头黑dòngdòng的,这怎么行啊!一切处不明,面前有物是第一毛病。

  能把身体的观念,真空得了,般若的心光才能够出来,那时才能谈得上:“体用何妨分不分”。也可以说,内外何妨分不分。这是第一点,很确实,不像他上面说法的作风。

  又:“透得一切法空,隐隐地似有个物相似,亦是光不透脱。”

  注意这里,有时道理上悟到一点,坐起来也比较这一点,当然还没有完全透得法空,只有一点影子。但是,注意云门的话,坐在那里,空是空,可是隐隐地,好像还有一件事未了,说是妄念,又不是,但是就有个东西在那里。不要认为自己对了,生死不能了的。

  云门讲得很清楚,透得一切法空,理也到,境界也有,但是定中隐隐地,好像有个东西障碍你一样,这就是般若心光不透脱。透脱就是透出来解脱了。所谓透了,就是无内外、无障碍,解脱了。

  云门很确实地告诉我们见地、修证、行愿,都要注意。又说:

  “法身亦有两般病”,一念不起,清净无生,这是法身,也有两种病:

  “得到法身,为法执不忘,己见犹存,坐在法身边,是一。”

  得到空一点境界时,清净了,这只能讲相似于法身,近于法身。但离开这个清净境界,你就没有东西了,因此抓得牢牢的,这就是法执。法执一在,这里头就有我见,就是“己见犹存”。所以不必说“法无我”,连“人无我”也没有达到。毛病是住在法身境,守这个清净,以为究竟,出了大毛病,这就是法身病之一。

  第二个法身病,“直饶透得法身去,放过即不可,仔细检点将来,有什么气息,亦是病。”真达到绝对的清净、空的境界,真做到了随时随地都在空境中,还犯了一个毛病,就是如果不守住空的境界,一念不定,就完了。没有法身,那个空的境界就跑掉了。

  在座有几位老朋友,都有点心得,勉勉qiángqiáng,打七用功,bī一下,有点清净,觉得满对,理也悟了。“放过即不可”,放松一点,入世一滚,事情一忙,什么都没了。自己仔细反省一下,有什么用?有什么气息?这也是大毛病。

  我们看禅宗语录,常常把这些重要的地方,马马虎虎看过去了,其实这些都是宝贝。我们光看扭鼻子啦,看桃花啦,再看也悟不了道,刚才说的这些,才是重要的地方。

  “垂语云:人人尽有光明在,看时不见暗昏昏。”你要找道,越找它越看不见,过一阵问大家:“作么生是诸人光明?”大家都不明白,答不出来,自己代表大家答:“厨库三门”,厨房、库房、三门外。再看看大家仍不响,又说:“好事不如无”,下座,进去了。

  这是禅宗、禅堂的教育法。

  再谈云门对人的教育法,有一次,云门到了江州,陈尚书请云门大师吃斋,尚书相当于现在的部长,官位很大。他要考考云门,才见面便问:“儒书中即不问,三乘十二分教,自有座主,作么生是衲僧行脚事?”

  这位陈尚书佛学很通,禅也懂,一见云门便问:儒家的书我不问你,世间的学问,佛经三藏十二分教我也不问,那些是研究佛学的大师们的事,让讲经法师去搞。我只问你,你们参禅的人,要明心见性,到处参学,你对这件事看法怎样?

  他是主人家,客人一来,才见面,很不礼貌的样子,就考问起云门来了。

  云门问他:你这个问题,问过多少人?陈尚书说:我现在请教你。

  云门曰:“即今且置,作么生是教意?”

  现在你问我这个问题我不答复,我请问你,大藏经每个经典里头讲些什么?

  这位部长答:“huáng卷赤轴”,没什么,都是些装潢得很好的书。

  “这个是文字语言,作么生是教意?”陈尚书给他一步步bī得内行话都出来了:“口欲谈而辞丧,心欲缘而虑忘。”

  真正的佛法没有语言文字可谈,听起来,这位尚书大人好像开悟了似的。云门一听,便说:

  “口欲谈而辞丧,为对有言;心欲缘而虑忘,为对妄想,作么生是教意?”

  这是相对的话,研究过唯识的就知道,上一句是对语言文字而讲,下一句对妄想来讲,也是相对的话。云门说:你还是没有答复我的问题,我问你,什么是教意?佛经究竟讲些什么?“书无语。”这位尚书不讲话了,这一顿素斋颇为难吃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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