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摩诘的花雨满天_南怀瑾【完结】(32)

2019-03-10  作者|标签:南怀瑾

  常常听人说,某人有天眼通,可以替人看前世因缘,这些奇人不论是睁着眼看还是闭着眼看,通常脸会发红,就是血压上升之兆。记得抗战时,在重庆有位修东密的法师,以眼通闻名,是一位华侨,多年之后我在香港第一次遇见。他那时年事已高,在旁的有一位老居士朋友就要他帮我看一下,我当时就劝他不要再玩这个了,年纪大了高血压危险呀。

  维摩居士问阿那律,你用天眼通所看见的,究竟还有没有相?是不是有作相的?是在空的境界看见呢?还是在有的境界看见呢?注意!阿那律虽然肉眼瞎了,但是能见的眼识没有坏,还是「看」得见的。即使是瞎子还是看得见,看见的是黑漆漆的相。光明是相,黑暗也是相。

  维摩居士接着说,假如你阿那律是有作相的,有境界有光,在这个里面看见,你认为是天眼,其实是外道天眼,外道的天眼和五通都是作相。你们有人持咒的,有时在静坐时虽然自己嘴里没有念,耳中却听到念咒声,这就是耳识在作相了。这声音怎么来的?它不是外来,不是内发,也不是中间;不自生,不他生,是因缘会聚所生。有些是过去生听惯了,或是过去生念某个咒子惯了,就埋藏在阿赖耶识里,在心念极清净的时候,阿赖耶识中的种子bào发就听见了。还有一些是由于耳朵听觉神经震动,加上自己心念的一个非量错觉,以为听到了咒语或其它声音。

  维摩居士说,如果你阿那律的眼通是不作意,不作相的,那就是无为法了,就证得涅盘。既然涅盘,就是毕竟空,那就不应该看见了。等于《金刚经》所说;「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是指实相的道体一无所见,是不会见到光,不会有眼通,连空都不见。你们打坐闭上眼,都还在看,在看眼皮子,因为被挡住了才看不出去,看着黑dòngdòng的,愈看愈昏沉。眼耳鼻舌身识都没关掉,意识又在打妄想,坐在那儿玩弄境界。

  「世尊!我时默然。彼诸梵闻其言,得未曾有,即为作礼而问曰:世孰有真天眼者?维摩诘言;有佛世尊,得真天眼,常在三昧,悉见诸佛国,不以二相。于是严净梵王,及其眷属五百梵天,皆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礼维摩诘足已,忽然不现。故我不任诣彼问疾。」

  阿那律被维摩居士责难得答不上话,这时那些梵天天人,大赞维摩居士高明,向维摩居士顶礼,又问世界上有得真天眼通的人吗?维摩居士答,佛是得了真天眼通的人,是常在如来大定境界中,是定慧等持的三昧,不须起心动念去看什么东西,但是与所有的佛的国土是一体的,不二相,不求见而自知,这是真天眼。于是严净梵王等天人,就发了大乘菩提心,向维摩居士顶礼,然后就不见了。所以,阿那律也不能去探病。

  本经中,维摩居士教训每一个弟子的毛病,原本应该是各个弟子的长处,但是在维摩居士面前都站不住脚,这些也都是我们修行上最重要的问题,学佛参禅一定要熟读《维摩诘经》。 优波离与犯戒比丘

  「佛告优波离:汝行诣维摩诘问疾。优波离白佛言:世尊!我不堪任诣彼问疾。」优波离是佛弟子中戒律第一,当时佛弟子中背景复杂,有贵族世胄,有富豪,有平民。优波离出身贱民,在当时社会中,见到贵族都要跪着躲在一旁的,佛却指派他执行僧团的戒律,这除了优波离本身修持得好之外,还可见佛的教导手法不凡之处。佛要优波离去探视维摩居士,优波离他不去。

  「所以者何?忆念昔者,有一比丘犯律行,以为耻,不敢问佛。来问我言:唯!优波离!我等犯律,诚以为耻,不敢问佛,愿解疑悔,得免斯咎。我即为其如法解说。」优波离回想,曾经有两个比丘犯了戒律,觉得很羞耻,不敢去问佛,就来找优波离,希望优波离能够在戒律的性地上,为他们开导解释。性戒是一切众生在天性上都认为是罪过的心行,是恶业。譬如杀生,这是先天的,不是后天的观念。有些戒律是遮戒,因时因地因人而不同。对于遮戒,有时是有方便的。根据别的经典所载,这两位比丘犯的是yín戒,是性戒,也是比丘戒的第一条戒。所以他二人深感羞耻。优波离就为他们依戒律规定说戒,让他们忏悔。

  「时维摩诘来谓我言:唯!优波离!无重增此二比丘罪,当直除灭,勿扰其心。」当时维摩居士来到,对优波离说,你不要反而加重了他二人的罪业,犯了戒律要用直心来消罪业,现在你为他们解说戒律,反而扰乱他们的心,增加了心理上的痛苦。

  「所以者何?彼罪性不在内,不在外,不在中间。如佛所说,心垢故众生垢,心净故众生净。心亦不在内,不在外,不在中间。如其心然,罪垢亦然,诸法亦然,不出于如如。」这里维摩居士说罪性像心一样,不在内、不在外、不在中间。换言之,也在内、也在外、也在中间,无所不在。究竟在哪里?「如其心然」,心就在这里,当下就是,本性自空,所以罪性也自空。就要这样忏悔的。有心去求忏悔,那要三大阿僧祇劫才能慢慢把你的罪过洗刷gān净。如果能但超直入,当下即是。所以说「心垢故众生垢」,你心脏了去修善法佛法都是犯戒的。你心清净了,去修魔法外道却不妨。心、罪垢、诸法都当下即是,「不出于如如」。如者,《金刚经》讲得最清楚,为无所从来亦无所去,是名如来。佛经常说如如不动,大家要参究。如果以为心中有个不动的,你已经动了,动了那个不动的。你感觉到那个不动的境界,是第六意识所造的。如如不动好像是平静的流水,你看着它不动,实际上是流动的;要不流动就成了死水,水停百日则生蛆,就成为最脏最有罪过的所在。此心要活活泼泼的,是无所住而生的。这个心念是清净念,不思善,不思恶,连不思也不思的念。有一个不思善,不思恶的念,已经此心有尘垢了。

  宋朝的朱熹晚年有首诗讲悟道境界很好:

  半亩方塘一鉴开 天光云彩共徘徊

  问渠那得清如许 为有源头活水来

  从禅宗来看,理学家朱熹是破了初关,有没有破重关是另一问题。他的另一首诗:

  昨夜江边chūn水生 艨艟巨舰一毛轻

  向来枉费推移力 此日中流自在行

  这也是悟道境界,你们打坐不是念头去不了就是昏沉,向来枉费推移力,像一艘巨舰搁在浅滩,推也推不动。一下悟道,不用你去推了,轻如毫毛,就是此日中流自在行。

  宋明理学家是儒家中的律宗,讲究律行,大家可不要轻视,不要有门户之见;而老庄则有如禅宗,讲解脱。《金刚经》说;「一切贤圣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这是佛才有的胸襟,不问他是哪一教派,凡是有所得的,都入圣贤之流。

  回过头来讲戒律,不杀、不盗、不yín、不妄语、不饮酒是戒的相,是规定,是行为的标准。戒的相很多,比如杀,除了不自杀,不自己动手杀之外,还有不教他杀,不教唆他人杀,不暗示他人杀,连看到兵器,想到怎么用,这一动念,都犯杀戒。所以戒的相很难讲,判断起来比法律断罪还难。戒的用是让人「诸恶莫作,众善奉行」。戒的体呢?就是维摩居士告诉我们的如如不动,「不出于如如」。有的经本把句子断成「不出于如」,我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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