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别裁_南怀瑾【完结】(140)

2019-03-10  作者|标签:南怀瑾

  讲到这一点,又涉及历史哲学了,曾有人说历史是重演的,也有人持反对的意见,认为历史绝对不会重演的。这就成了历史哲学上的争论。而事实上历史会不会重演呢?我们可先读唐代窦巩的一首诗“伤心莫问前朝事,惟见江流去不回。日暮东风chūn草绿,鹧鸪飞上越王台。”这首诗全部都是哲学思想。东流的江水是一去不回的,但江水永远在东流,历史的原则是不会变,所以也可以说历史是反复的。因此认为要了解今日的国际大势,要读历史,尤其要读《chūn秋左传》,大原则不会错的,不过要自己去领悟。

  因此我们读了这段书,知道孔子在chūn秋战国那个时代,认为“士”,有才能的人,在外jiāo上能达成任务,办得成功,是了不起的。子贡又问,这太高了,士也有各种各样的,其次又该怎样?孔子说,在宗族之间都称他为孝子,在邻里之中,地方人士都说他友爱,这也可称为士了。

  子贡又问,再次一点该如何才是士?孔子说,到处要讲信用,要守信。我们研究儒家思想,这一点要搞清楚,中国文化中的儒家思想,有些人要打倒它,实在不晓得活用。我们过去读书,总是问这个孩子读书读通了没有?不会问拿到文凭没有;学问要读“通”,要晓得活用的。孔子这里说的,一个人“言必信”,讲了的话一定要兑现。“行必果”,做事一定有结果,有始有终。这种人该不错吧!可是孔子说“小人哉!”这样是不错,可以用在自己作人方面,但并不一定可以处理国家大事,这也可以叫作“士”。这是三种人才的分类。

  子贡于是再问,现在一般从政的人,老师以为他们怎样?孔子说,那些都是为了领几斗米,拿点薪水的人,不必谈了。“斗筲之人”,这句话两个观念:一是只为了找个工作吃饭的人,哪里把国家天下事摆在心上,这种人算不了什么。一是可以解释为车载斗量的普通人物,太多了,不必谈。

  子曰: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猖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

  上面讲了人才的分类,人格的看法,下面就引用孔子的评语,中行的人,就是行中庸之道的人,自己有中心的思想,而能调和、中和矛盾的思想或感情。孔子认为这种人才还是太少,不易得到。

  其次孔子欣赏两种人,就是狂、狷之士,这种人往往是中流砥柱的人。就对jiāo朋友而言,平常无所谓,到了真有困难时,能来帮忙的朋友,不是狂之士,就是狷之士。如何是狂?如何是狷?以前解说过,不必再重复了。

  有恒为成功之本

  子曰:南人有言曰:“人而无恒,不可以作巫医。”善夫!不恒其德,

  或承之羞。”子曰:不占而已矣。

  这一路下来,都是讨论人的问题,以现代来说,包括了人才的分类、人格的类别、人性的研究,这些都与为政有关系,到这里孔子引用南方人的话。chūn秋战国时的南方,像楚国,在长江以南,道家的思想比较发达。事实上现在也是如此,如湖南、贵州、四川一直到西藏,现代所谓的神秘学都比较发达。印度也是这样,在南方神秘学比较发达,任何国家都是南方神秘学比较发达。北方的人个性坚qiáng,行动果断;南方人比较优柔,也比较聪明。不但中国如此,外国也一样。这是什么道理?扩大问题来研究,是因地质影响人的个性,前面提过,顾祖禹著的《读史方舆纪要》这本书,各地人的性格,都有其地方性的特点。

  古代把医和巫放在一起的巫术,包括了符咒,这些都是神秘学,涉及jīng神力量的问题。说到这里,问题又大了,这里巫医,是古代巫与医并称。古代的记载,巫为巫祝,后来医学有一科名“祝由科”,可也真灵。这些证明了人的jīng神可以控制物质,转变物质的,物质的根本在jīng神。如湖南辰洲派的符箓,怪事很多。

  古代认为巫事虽是很浅薄的事,可是没有恒心,就学不会。孔子在这里引用南方人这个观念来说“善夫!”认为这话非常对,是真理。为什么?任何人做事没有决心,没有恒心,都做不成。常听人说中国功夫,什么是功夫?我说,方法加上时间,加上实验,就等于功夫。有方法没有用时间练习,怎么会有功夫?任何一种功夫都要有恒。下面孔子引用的两句话,“不恒其德,或承之羞。”是《易经》上恒卦九三爻辞,卜卦用的。意思是说做事情,修德行,如没有恒心,做做停停,终归没有结果,很难为情。这虽然是卜卦用的话,但真正懂了有恒的道理,用来处事,就不必去求神问卜,只有“自求多福”了。这和后来荀子解说的:“善于易者不卜。”是同一意义。

  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这两句话用来解说前面所提到的“中行”的意义,是最恰当不过了。

  和而不同,就是自己要有中心的思想,能够调和左右矛盾的意见,而自己的中心思想还是独立而不移。小人就不一样了,容易受别人的影响,别人纵然影响了他,然而人各有志,到了利害关头,意见冲突,相处就不会融洽,自然而然变成同而不和了。

  乡愿之见

  子贡问曰:乡人皆好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乡人皆恶之,何如?

  子曰:未可也。不如乡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恶之。

  子贡问孔子,假如有人,乡党社会中的人都说他好,都欢喜他,像这样的人,怎么样?孔子说,不可以绝对认可。子贡又说,假如大家都说他坏,又怎么样?孔子说,也不可以如此随便附和。不如乡党中的好人喜欢他,乡党中的坏人讨厌他,才能断定他的好坏。

  孔子这个道理,说明了一件事,就是我们现代说的“群众心理是盲目的”。所以一个人对于善恶之间,很难判断。办地方选举或在司法上判案子,就要注意,有时候群众认为不对的,不一定真的不对;群众认为好的,也不一定是好的。由此可见为政之难。

  子曰:君子易事而难说也!说之不以道,不说也。及其使人也,器之。

  小人难事而易说也!说之虽不以道,说也。及其使人也,求备焉。

  孔子说,君子之人,与他共事,容易得很。因为君子人多半爱人,多半平易近人,比任何人好相处;但是要想做些什么事讨好他,就很难了。从历史上看,许多好的大臣、好的领袖,都是这样,向一个好的主管提供一个意见,只要差不多,他就会接纳,准予酌情照办;但要想使他真的心里很高兴,就很难做到了。至于说不以光明正当的途径,而想讨好他,那更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君子人对于部下,信任、体谅、因才起用。因此,作为一个主管的,对部下的建议,认为可行就采纳,不必问这人本身的学识够与不够。倘希望自己得到百分之百的满意,对部下的品德、才能、知识各方面都要求第一流,则不易得。当主管的不必什么事都要自己计划,要量才而用,舍掉部下的缺点,用他的长处,下面一定能达成任务,这就是“使人也,器之。”

  至于小人就很难共事。但是摸到他的心理,稍稍迎合一下,他就高兴了;乃至其他一下,他都高兴。可是小人用人的时候,要求完备,样样要好,这做部下的就很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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