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武皇帝之刘秀的秀:嗜血的皇冠_曹昇【完结】(79)

2019-03-10  作者|标签:曹昇

  朱鲔和李轶商量了一宿,决定当面摸摸刘秀的态度,然后再作决断。

  次日,刘玄召见刘秀。刘秀进入大殿,往上一看,不仅刘玄在,朱鲔和李轶也在。刘秀知道,他的命运,将决定于这次三堂会审,然而并不惊慌,一一拜见。

  朱鲔仔细打量刘秀,见其脸上并无怨气,只有惶惶的恐惧,心中颇感满意。刘玄有意饶刘秀一命,见朱鲔面色大好,以为朱鲔无意再杀刘秀,于是望着朱鲔,用商量的口气道:“那就……”

  朱鲔不理会刘玄,他望着刘秀,一脸关怀之状,温声问道:“刘将军眼圈为何如此之红?昨夜哭过了?”

  刘秀心中一惊,这可不是随便一问。朱鲔的逻辑很明确:你既然哭过,那就一定是为刘縯而哭。为刘縯而哭,就表明你有怨气。你有怨气,就一定会报仇。你要报仇,就意味想杀我。你想杀我,那我就先杀你。刘秀不动声色,恭声答道:“蒙陛下恩准,许我宿卫禁中。守护陛下安危,责任重大,因此一夜未敢入眠。倒叫大司马见笑了。”

  刘秀躲过了第一记重拳。

  朱鲔再道:“昆阳大捷,天下震惊。刘将军指挥若定,虽项羽韩信,在刘将军面前,想来也只能俯首称臣。”

  刘秀大为惶恐,伏地道:“昆阳大捷,守城以成国上公王凤功劳最大,攻坚以李轶将军功劳最大。刘秀一介偏将军,蒙李轶将军不弃,留于帐下听命而已。”

  朱鲔听完,一脸困惑,回头问李轶道:“果真如此?”

  昆阳大捷之后,李轶及其余诸将回到宛城,日夜争功,都想把昆阳的胜利记在自己名下,争来争去,谁也不肯服谁,刘秀的功劳反而根本无人提起。李轶正为争功苦恼,如今见刘秀毫不居功,把功劳全往他身上推,这么好的事,哪里还客气,当即冲朱鲔一抱拳,笑道:“昆阳大捷,侥幸而已,侥幸而已。”言下虽然谦虚,然而却已等于承认:嗯,昆阳那事是我gān的。李轶说完,暗中冲刘秀一挑大拇指:兄弟,够义气。

  刘秀又躲过了第二记重拳。

  朱鲔再道:“今日一见,彼此再无芥蒂,尽释前嫌可以。刘将军在颍川攻城略地,势如破竹,实属难得将才。我当奏请陛下,拜刘将军为上将军,统帅汉军,继承令兄之遗志,攻洛阳,定长安。刘将军身为刘氏宗室,望勿推辞为幸。”

  刘秀越发惶恐。朱鲔哪里真肯jiāo出军权,封他为上将军?朱鲔还是对他不放心,还要再试探他。刘秀叩头不迭,连声道:“大司马错爱,刘秀愧不敢当。稼穑商贾,刘秀倒是略通一二,至于用兵之道,刘秀则自愧不能。每上战场,战战兢兢,唯恐丧命,常为其他将军耻笑。刘秀素无大志,留在宛城,侍奉陛下,余愿足矣。”

  刘秀言之恳切,刘玄和李轶也都主动跳出来为刘秀转圜。刘玄道:“寡人看着文叔长大,稼穑商贾,确是一把好手。”李轶也道:“文叔见敌而怯,汉军上下,无不知晓。文叔不宜为上将军,可使留在宛城。”

  刘秀又躲过了第三记重拳。

  朱鲔大笑:“刘将军既然无意出任上将军,我也不好勉qiáng。”又对刘玄道:“伯升亡故之后,落星剑尚在陛下之处,今刘将军已回,可使物归原主。”

  朱鲔前面是三记重拳,此刻打出的却是一记冷拳。他就是要借落星剑刺激刘秀的神经,让刘秀睹物思人,勾起杀兄之恨。看见落星剑之后,刘秀只要脸色一变,朱鲔就有了借口杀人。

  刘玄自从得到落星剑之后,爱不释手,真要他还给刘秀,确实有些心疼,因此磨磨蹭蹭,不肯解剑。刘秀伏地奏道:“落星剑乃天外玄铁所铸,必择主人。伯升德浅才薄,不能驾驭,反为所害。今天下能配此剑者,非陛下莫属。”

  刘玄大喜,刘秀以落星剑为礼,他总该也还刘秀一个人情,便想下令放过刘秀,于是暗示朱鲔道:“那就……”

  迄今为止,刘秀的表现无可挑剔,然而朱鲔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刘秀,他就是要保持威慑,叫刘秀活不踏实,让刘秀知道,只要你一动坏念头,我就能立即杀你。于是,朱鲔既不说饶过刘秀,也不说不饶刘秀,只是笑道:“刘将军一路劳苦,昨夜又未眠,且回家歇息。”

  刘秀依然不敢回家,坚持要留在宫中宿卫。朱鲔笑道:“刘将军不必多虑,但回家无妨。刘将军离家已有数月,今既已回,岂有过家门而不入的道理?”

  刘秀无奈,只得告退。朱鲔亲自送出,临别,又叮嘱刘秀道:“好好学习,保重身体。”说完,笑望刘秀,神态殊堪玩味。

  刘秀辞别归家,一路心事重重,毫无归心似箭之感。刘秀很清楚,朱鲔之所以坚持要他回家,是因为家对于他来说,是一个更大的陷阱。

  【No.9 非礼】

  且说刘秀自刘玄的宫殿别出,带着幕僚冯异、铫期等人,徐徐向当成里行去。当初刘縯攻破宛城之后,暂时便将家安在当成里内。一路之上,不断有人围观,有熟人,也有陌生人,他们就站在路的两侧,离刘秀不过数尺的距离,但眼神却显得遥远,仿佛刘秀患有某种致命的传染病,一旦接近,便会当场毙命。他们jiāo头接耳地议论着,声音很小,神态也颇不明,如果发现刘秀注意到了他们,他们就会紧一紧手脸,冲着刘秀哭似的笑。

  一路都是诡秘的人,一路都是叵测的心。刘秀低着头,悲怆地想。

  到了家前,门虚掩着,向里听去,不见动静。刘秀推门而入,站在空寂的庭院,不敢再往前行,他已经无法承受再多走一步的伤心。

  屋里人听到声响,走了出来。那是刘縯的未亡人秦氏。秦氏望见刘秀,一下怔住,她像着了邪一般,直直向刘秀走来,眼睛一直看着刘秀,仿佛担心她一旦转移视线,刘秀就会突然在她面前消失不见。秦氏走到刘秀面前,忽然跪倒,放声大哭。紧接着,刘縯的两个幼子刘章、刘兴也从屋里跑出,一左一右抱住刘秀的腿,陪着秦氏哭。刘秀的小妹刘伯姬也赶了出来,在刘秀面前跪倒而哭。冯异、铫期等人见状,赶紧陪跪。刘秀立在原地,心如刀绞,面上却无一滴泪。

  自刘秀兄弟起兵以来,先是母亲樊氏病死在湖阳,接着,二姐刘元、二哥刘仲战死在小长安聚,大姐刘huáng又远嫁他方。刘秀以前并不觉得,但刘縯这一死,他才突然发现,曾经热闹喧哗的家,竟已变得如此冷清,就只剩下眼前的大嫂秦氏、小妹刘伯姬以及两个侄儿四个人。他不能再失去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了。他是家中唯一的成年男人,他必须代替刘縯,撑起这个家,壮大这个家。

  然而宛城局势未明,刘秀必须作最坏的假设,那就是在他的身边布满了朱鲔等人的眼线,即使在家中,他也并无安全的隐私可言。因此,即使是在最亲的家人面前,他也不得不保持冷静,甚至无情。嫂嫂秦氏在他面前大哭,既是发自内心的悲伤,也有不肯甘心的希望。毫无疑问,秦氏希望他能够为刘縯复仇,让朱鲔等人血债血偿,就算不能复仇,至少也必须讨一个说法,绝不能让刘縯就这么死得不明不白。然而,尽管这个要求合情合理,刘秀却无法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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