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武皇帝之刘秀的秀:嗜血的皇冠_曹昇【完结】(63)

2019-03-10  作者|标签:曹昇

  众人忽遭质问,惊愕不堪。刘秀厉声再道:“倾巢之下,焉有完卵。王邑率百万大军前来,今日灭昆阳,明日便灭郾城、定陵。诸君逃过今日一死,难逃明日一死。就像诸君是昆阳的希望一样,昆阳也是诸君之希望。诸君非救昆阳,实自救也。”

  刘秀面相颇显年轻,二十九岁的人,看上去只如弱冠少年,但这一怒之下,竟有凛然不可犯之威。众人为刘秀气势所慑,皆低头不能答。刘秀说完软语,再撂硬话,道:“我等今日前来,并非请求诸君,而是命令诸君。骠骑大将军宗佻,官职最尊。请骠骑大将军下令。”

  闻听此言,众人都看向宗佻。宗佻抚须长叹,道:“死则死也,终不可失信背义。诸将听令,即刻发兵前救昆阳。有抗命不从者,斩!”

  诸守将在郾城、定陵经营多时,聚敛了大量财物,贪惜不舍,建议分些兵卒留守。刘秀怒斥道:“分兵留守,你们防谁?防王邑吗?你们以为王邑是来抢钱的?王邑是来要命的!今若破敌,珍宝万倍,要多不少;倘若战败,首级无存,何财物之有!”

  于是尽发士卒,得众近万人,急速奔赴昆阳。

  再说昆阳这边,王凤等人投降居然不许,由失望而生愤怒,由愤怒而生勇敢,既然必死无疑,生命的算术开始变得无比简单——在死之前,杀一个保本,杀一双就赚。于是作殊死抵抗,与汝偕亡!他们要用行动证明,王邑之不接纳投降,是一个何其傲慢而愚蠢的决定。

  【No.8 石头记】

  不知多少万年前,一颗碎石从天鹅座出发,漫游于茫茫宇宙之中,穿越真空和寒冷,穿越黑暗和星系,它寂寞着,荒凉着,以为将永远如此漂流下去。后来它闯入银河,进入太阳系,接着又发现了地球。它没爹没娘,gān什么事也用不着同谁商量,而地球的引力又让它无比冲动,它想了一想,决定撞上去,给自己一个了结,反正只是一堆无机物,撞了白撞,没什么好觉得委屈的。于是一头冲进地球大气层,在剧烈的摩擦之下,它开始瓦解燃烧,迸发出巨大的光亮。

  此时的中国,正值公元二十三年五月二十八日深夜。昆阳城中的守兵,在成功挨过白天官兵的猛攻之后,正睁着充满血丝的双眼,枕戈待旦,准备天亮之后继续死战,忽然见到天空中璀璨的光芒,顿时jīng神一震,惊叫道:“流星!”同一时间,官兵营中也传出一阵欢呼之声。

  这一刻,城内城外,不分敌我,在这不期而至的天外来客身上,感受着共同的雀跃和欣喜。对双方而言,这都是多日以来难得的片刻快乐。

  他们向流星许着愿望,祈祷自己的长久生存和对方的迅速灭亡。这让流星苦恼不堪——地球就是事多,人类就是麻烦,理由一大堆,而谁又错过了谁。这两种许愿,根本就不可能同时实现。东坡有诗:“若使人人祷辄遂,造物应须日千变。”然而,就算造物肯屈尊迁就人类,让每个人的愿望都能实现,我们也很难想象,这个世界究竟是会更美好,还是会更糟糕?

  快乐转瞬即逝:流星并不曾在空中燃烧殆尽,而是变成一个大火球,呼啸着直冲而下。人们开始悻悻地抱怨起来:地球那么大,为什么偏砸亚洲?砸亚洲也罢,亚洲那么大,为什么偏砸中国?砸中国也罢,中国那么大,为什么偏砸昆阳?

  人们抬头仰望,想躲已经来不及,只能一赌运气。天塌下来,有个高的先顶着,可火球砸下来,倒霉的又该是谁?

  火球是无辜的,它并没有预设立场,而且它总得砸在某个地方,于是直落官兵营中,火光赫然照天,大地为之战栗。官兵在一阵混乱之后,清点人员,并无伤亡,大庆幸,看火球所落之地,有一酒杯大的dòng,极深,星在dòng中,荧荧然,良久渐暗,却依然炽热得无法接近。又久之,乃掘dòng,深三尺余,得一圆铁石,如葫芦大小。

  火球虽未造成人员伤亡,但却给官兵的心理造成了微妙影响,似乎冥冥之中,老天并不愿站在他们这一方。

  第二天,又有不可思议的怪事发生,白日黑云,自空中笼罩而下,方圆数十里,不见阳光,云如坏山,直崩而下,官兵吏士大为惊恐,纷纷láng狈伏地。黑云离地不足一尺,这才渐渐散去。

  云开日出,又是朗朗乾坤,而在官兵心中,却留下了抹不去的yīn影。占卦曰:“云如坏山,其下覆军杀将,血流千里。”官兵士气沮丧,都不愿再在昆阳滞留,以为此地大不祥。眼看军心动dàng,流言四起,王邑大怒,召集诸将,训斥道:“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继续给我死攻昆阳!”

  【No.9 宛城之降】

  昆阳黑云崩塌的次日,宛城大开城门,向刘縯无条件投降。

  宛城作为南阳首府,城防坚固,加上守将岑彭的出色指挥,在汉军十万主力的狂攻之下,足足苦撑了四个多月。按理说,四个多月都撑了过来,而王邑的援兵又遥遥在望,最黑暗的时期已经过去,黎明的曙光即将来临,岑彭等人又怎会忽然放弃抵抗,选择投降?

  无他,宛城已然山穷水尽,实在等不及迎接黎明。

  三个月前,宛城便已陷入食物危机,将士每日只能分米一勺,和着树皮煮食。两个月前,连这种待遇也没有了,只能开始杀战马充饥。战马杀完,再吃老鼠、虫豸。到了最后,城中能吃的都给吃了个gān净,只剩下人。

  于是吃人,先吃妇人,然后是老人和孩子。

  这是怎样的惨剧!被吃的人固然很不开心,而吃人者又何尝高兴?人皆有恻隐之心,对于动物,尚且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更何况是啖食同类,有鼻子有眼,有胳膊有腿?被吃者死不瞑目,而吃人者也将永远活在巨大的耻rǔ之中。然而,为了活下去,为了继续抵抗,只能百无禁忌,可以踹寡妇门,可以刨绝户坟,而又何惮于吃人?

  盼望着,盼望着,朝廷的援兵终于来了,以为看到了希望。然而,谁又曾料想,堂堂的王邑,居然和小小的昆阳怄上了气,死困昆阳,非要先把昆阳拿下不可。岑彭等人哀莫大于心死,觉得自己被彻底地抛弃和忽视了。昆阳的战略地位,怎么配和宛城相比?你可以先拿下昆阳,但坐拥百万大军,哪怕分个十万八万过来援救宛城也好啊,然而不肯。

  城中只剩下一千余人,人心散了,城也没法守了,岑彭唤来众人,道:“大司空贪昆阳之小利,迟迟不来援救宛城,连分遣一军前来也不肯,此诚可寒心也。宛城能坚守至今,我以诸君为荣。对于朝廷,我等已竭尽所能,自信无愧于心。我等吃人,有大罪在身,而死者不能白死,我等理应因此惜命。不如降。”众人皆从。

  岑彭开城而降,刘縯大喜,为得宛城而喜,更为得岑彭而喜。汉军诸将群情汹涌,皆欲杀岑彭而后快,这小子可把咱们害惨了,因为他,咱们耗了多少时间,死了多少兄弟!刘縯力排众议,道:“岑彭,郡之大吏,执心坚守,是其节也。今举大事,当表义士,不如封之,以劝其后。”

  杀一个岑彭事小,而由此引发的连锁反应则很可怕,从此之后,汉军所到之处,恐怕只会遇到殊死抵抗,再也没人愿意投降。诸将醒悟过来,这才饶却岑彭。刘縯于是封岑彭为归德侯,纳于自己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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