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军阀史话_丁中江【完结】(263)

2019-03-10  作者|标签:丁中江

  信尾还有含泽写着“大日本使署,井畑大人启”十字。这两封信件,为什么会连在一起呢?原来梁鼎芬还有一个信封,写着“阅后请饬封还”,就是为着这些秘密函件不愿流传在别人手里。这两封信后面,还有陈伯陶的题跋,曰:“此复辟后段祺瑞遣陈光远攻京师,陈以飞机掷炸弹三枚入宫中,两太妃大惧,文忠(按:指梁鼎芬,下同)因吁日本林公使致书令停攻,来书所称陈师长即光远,复辟后二日授直隶总督,不至。江统领名朝宗,民国初为袁(世凯)所任用,复辟后一日授步军统领,兼京师税务监督,越日谢恩入见。末题七日夜即五月十九日也。含泽当为日本人,即文忠托其转吁林公使者。

  此事世多不知为文忠计划,观此两纸乃明。往闻忠武(按:指张勋)仓卒复辟,议成,夜告文忠,越晨,文忠往说总统黎元洪,使之退避。及败,段(祺瑞)出示都中,令军人勿侵犯皇室,亦文忠遣往解脱之计。复辟仅十日,文忠奔驶筹策,备极忧劳。”

  北洋军阀史话

  一一九、劫后的北京城

  复辟失败时,故宫中的景色是仓皇失措的,这可以从溥仪回忆录中看到,他说:

  “讨逆军bī近北京城,复辟已成绝望挣扎的时候,陈宝琛和王士珍、张勋商议出了一个最后办法,决定拟一道上谕给张作霖,授他为东三省总督,命他火速进京勤王。张作霖当时是奉天督军,对张勋给他一个奉天巡抚是很不满足的。陈师傅(指陈宝琛)对张作霖这时寄托了很大的希望。这个上谕写好了,在用御宝时发生了问题,原来印盒的钥匙在我父亲的手里,若派人去取就太费时间了。于是,陈师傅当机立断,叫人把印盒上锁头索兴砸开,取出了刻着‘法天立道’的宝。这道上谕并未送到张作霖手里,因为带信的张海鹏刚出城就被逆军截住了。我对陈师傅忽然变得如此果断大胆,有了深刻的印象。

  复辟的头几天,我每天有一半时间在毓庆宫里。念书是停了,不过师傅们是一定要见的,因为每样事都要听师傅们的指导。其余半天是看看待发的上谕和内阁官报,接受人们的参拜,或者照旧去欣赏蚂蚁倒窝,叫上驷院太监把养的骆驼放出来玩玩。这种生活过了不过四五天,宫里掉下了讨逆军飞机的炸弹,局面就完全变了。

  给张作霖发出上谕的第二天,紫禁城里听到了迫近的枪pào声,王士珍和陈宝琛都不来了,宫内宫外失掉了一切联系。后来,枪pào声稀疏下来,奏事太监传来了护军统领毓逖禀报的消息:‘奏上老爷子,张勋的军队打了胜仗,段祺瑞的军队全败下去了。’这个消息也传到了太妃那里。说话之间,外边的枪pào声完全没有了,这一来,个个眉开眼笑,太监们鬼话都来了,说关老爷骑的赤兔马身上出了汗,可见关帝显圣保过驾,张勋才打败了段祺瑞。我听了,忙到了关老爷那里,摸了摸他那个木雕的坐骑,却是gān巴巴的。还有个太监说,今早上他听见养心殿西暖阁后面有叮叮当当的盔甲声音,这必是关帝去拿那把青龙偃月刀。听了这些话,太妃和我都到钦安殿叩了头。这天晚上大家睡了一个安稳觉。第二天一清早,内务府报来了真的消息:张勋已经逃到荷兰使馆去了。

  我的父亲和陈师傅在这时出现了。他们的脸色发灰,垂头丧气,我看了他们拟好的退位诏书,又害怕又情伤,不由得放声大哭。”

  据说,清室拟好了第二次逊位诏书,拟派世续、溥伦持往谒段祺瑞,有人提醒他们说:这样岂不是落了痕迹。于是改由内务府咨达民国的国务院,把复辟的一切罪名都全部推到张勋身上,一切伪谕概不承认。

  张勋这次的政变,简直就是儿戏,他的失策之处不只是太鲁莽,许多手法也欠高明,举例来讲:

  一、吝惜官爵名位,复辟后对于身任民国大总统的黎元洪,仅仅给以“一等公”,比起洪宪时期还不如,袁世凯称帝时,尚册封黎元洪为“武义亲王”,张却把他再贬一级。张所着重的,是两个实力派,一个是直系首脑冯国璋,一个是桂系首脑陆荣廷,他冒用黎、冯、陆的名义“合同奏请复辟”,张勋认为全国只应有三个总督,除了自己是直隶总督外,冯国璋是两江总督,陆荣廷是两广总督,其余全部改为巡抚和都统。对于惟权位名利是图的军阀们,复辟这幕戏对于他们毫无好处,反而比不上袁世凯称帝时期,因此军阀们为什么要拥护复辟,他们坐观成败,不落井下石,已经很够“道义”了。

  二、张既然重视实力,因此对于没有兵权和地盘的段祺瑞便不予重视,他却想不到段的号召力仍然很大。

  三、复辟的真正主脑和策划者,是张勋的参谋长万绳栻。万字公雨,他的叔父在张勋幼年贫困时期,曾接济过他母子的生活费,有这个渊源,使张和万的关系更深一层,万在张勋幕内,极有权力,加以张勋平日耽于酒色,不大问事,自从徐州会议以来,万便不断的向张勋报告各方赞成复辟的情报,使张误以为复辟的时机已经成熟。复辟后万绳栻和胡嗣瑗同内阁阁丞,胡嗣瑗是宗社党,被潘复介绍,出任冯国璋的秘书长。他们都是暗中促成复辟的重要人物。张勋信赖这样的狗头军师,怎会不失败,所以事后张勋自己也承认是“上了万公用的当”。

  虽然闯了这滔天大祸,张勋不只没有灭门之祸,也没有怎么大不了的麻烦,不过是一场赌博,把兵权和地盘输了。据说徐世昌在接到阮忠枢的信后曾向段祺瑞说:“绍轩虽为祸道,但只不过是一莽夫,请念北洋同胞之谊,穷寇莫追。”段点了头,于是徐电张勋说:“执事既不操柄,自可不负责任,至于家室财产,已与段总理商明,亦不为己甚,昌当力为保护。”

  徐世昌虽然承当保护张的家室财产,可是张勋的爱妾王克琴却跑了。王克琴是民国初年红绝一时的女戏子,是一代尤物。早在袁世凯、杨士骧先后任直隶总督时代,她便花枝招展,不待通报便出入总督衙门,是卖官鬻爵的好内线。她曾看中两个候补道祁颂威和孙多祺,据说这两个人都是美男子,也因为获得她的青睐而由冷官变成炙手可热的红员。癸丑年(民国2年)她在汉口演戏,段芝贵高坐鄂督位子,被她迷得六神无主,乃把她藏之金屋。小段的大夫人忿而自缢。张勋爱色如命,得知这块肥肉落在小段手里,乃不客气地向小段要,小段不敢不允,忍痛割爱。从此王克琴便成为徐州辫帅金笼里的金丝雀,张原来宠姬小毛子因而郁郁致死。张这次北上,也携王克琴同行,把她留住天津德租界,大家呼为帅夫人。张勋事败后,这位帅夫人像出笼的小鸟,风流韵事传遍人间。北京恒利金店一个漂亮的小伙计周子明被她看上了,不久这位小伙计变成了新开张的宝成金店店主,当然由于帅夫人的垂青所致,可怜辫帅这时却躲在荷兰使馆中见不得人。

  小皇帝溥仪的退位诏书如下:

  “宣统九年五月二十日,内阁奉上谕:前据张勋等奏称:国本动摇,人心思旧,恳请听政等言。朕以幼冲,深居宫禁,民生国计,久未与闻。我孝定景皇后逊政恤民,深仁至德,仰念遗训,本无丝毫私天下之心,惟据以救国救民为词,故不得已而允如所请,临朝听政。乃昨又据张勋奏陈,各省纷纷称兵,是又将以政权之争致开兵衅。年来我民疾苦,已如火热水深,何堪再罹gān戈重兹困累。言念及此,辗转难安,朕断不肯私此政权,而使生灵有涂炭之虞,致负孝定景皇后之圣德。着王士珍会同徐世昌,迅速通牒段祺瑞,商办一切jiāo接善后事宜,以靖人心,而弭兵祸。钦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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