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猬的优雅_[法]妙莉叶·芭贝里 【完结】(23)

2019-03-10  作者|标签:[法]妙莉叶·芭贝里

  “您从他那里得过某些东西,或许圣诞节时他给您钱了?”

  仁冉看着我,使劲用鼻子吸了口气,又在他脚边吐了口痰。

  “从来没有,十年来连一个子儿都没给我,您相信吗?算了,不提了,这个讨厌的家伙,不会再有了,不会再有了,不会了。”

  当我走在菜市场路上,这简短的几句对话使我久久不能平静,仁冉完全占据了我的脑海。我从不相信穷人会因为他们贫穷,或是命运对他们的不公,就一定会有伟大的灵魂。但是最起码我相信穷人都有憎恨大资产阶级的天性。仁冉使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有一件事是穷人讨厌的,那就是其他的穷人。

  山鹑屁股(2)

  归根到底,这句话并不荒谬。

  我漫步在路上,重返奶酪的摊位,买了一块帕尔马番红花奶酪和一大块苏曼堂奶酪。18. 里 亚 比 宁

  每当我焦虑不安的时候,便会躲到自己的避风港。无须用旅游来缓解;与我的文学记忆相聚,这足以摆脱忧虑的困扰。因为有哪种娱乐会比这更高雅呢?不是吗?又有哪一个友人会比文学更有趣?又有哪一种激动会比文学更耐人寻味?

  站在橄榄货摊前我突然想到里亚比宁,为什么会想到里亚比宁?那是因为仁冉穿着一件斜后下方装饰着纽扣的、有着很长下摆的老式大衣,这使我联想到里亚比宁的那一件。在小说《安娜·卡列尼娜》中,穿着长大衣的木材批发商里亚比宁,到乡下贵族列文家中,与莫斯科贵族斯代法尼·奥布隆斯基商定一桩买卖。批发商向上帝发誓说奥布隆斯基在这笔jiāo易中赚了大便宜,而列文指责他掠夺了他朋友价值超过三倍的森林。场景是以一个对话作为开场白,列文问奥布隆斯基他是否查过他森林中树木的数量。

  “怎么回事?查树木的数量?”这位绅士喊道。“这跟数海里的沙子有什么不同!”

  “可以确定的是里亚比宁肯定能数清楚。”列文反驳道。

  我尤其喜欢这个场景,首先是因为这个场景发生在波克罗夫斯科耶,在俄国的一个乡村之中,啊,俄国乡村……那里拥有原始的迷人风光,可是这原始的风光通过这种土地的相互关联和人类联系在一起,于是我们长存于此……《安娜·卡列尼娜》中最美的场景发生在波克罗夫斯科耶。列文,忧郁而伤感,试图忘记吉蒂。那是在chūn天,他离家去田间和农民一起割草。起初,这工作对他来说似乎有些困难。没多久,他就大声诉苦,领队的老农下令休息。休息之后又重新开始割草的列文,再度疲惫不堪地倒在地上,于是老农第二次放下镰刀,令大伙儿休息。之后,重新开始。四十个农民大把大把地将草割下,朝河边前进,这时太阳出来了。天气变得愈加炎热,列文的胳膊和肩膀都被汗水浸透,但是随着反复工作休息的次数增多,起初歪斜扭曲、痛苦不堪的动作变得越来越游刃有余。一种幸福的清凉感瞬间漫延到他的整个背部。那是夏雨。渐渐地,那个厌烦自己的意愿被束缚在机械运动之中的他从焦躁不安中慢慢走出,这使得他的动作和机械而有意识的运动一样完美,无须思考,也无须算计,镰刀似乎自己就能操控自如,而列文忘我地享受着劳动中的快乐,陶醉在与自己意愿的努力不相gān的劳动中。

  因此,我们生命中同样也有许多快乐的时光。卸下决心和目的的重荷,驰骋飞翔于浩瀚的心海上空,看我们自己各式各样的运动就如同看别人的运动一样,然而会不由自主欣赏这种完美。如果写作本身不是跟割草的艺术相像的话,我能有其他什么样的理由去写下这个,写下我这个年老色衰的门房微不足道的日志呢?当一行行文字变成它们自己的创造者时,当我在不自觉的奇迹中目睹显示我的意愿的句子在纸上诞生并升华时,这教会了我那个我不懂得要也认为不应该要的东西,我享有了无痛苦的分娩,得到了突如其来的灵感,享有了无须艰苦劳动也无须可靠保证的生活,伴随着惊奇的幸福,一支笔走天下。

  此时,我在自己事实充分与布局完整的情况下,我进入到忘我的、近乎心醉神迷的境界,体会到一种超然意识所带来的幸福宁静之感。

  最终,里亚比宁重新回到马车,公然向他的代理人抱怨绅士们的为人处世。

  “那和买卖相比的话,米哈伊尔·伊格纳季奇怎样?”这个伙计问他。

  “嘿嘿!……”批发商回答道。

  正如我们很快从一个人的外表和地位来得出他是聪明人的结论……里亚比宁,海里沙子的计算人,穿着可笑却才智过人的家伙,毫不在意别人对他的偏见。荣誉并不能吸引生来聪明过人,却处处受人蔑视的他;唯一能让他全心投入的是利益驱使和前景诱惑,促使他在路上礼貌文雅地抢劫那些歧视但又无法控制他的愚蠢制度中的大老爷们。我也是这样的,一个将奢华阔绰抛于脑后的可怜门房--一个怪诞制度下的另类,于是每天,在无人能看破的内心深处笑看红尘。深刻思想之八

  如果你忘记未来

  你失去的

  就是现在

  山鹑屁股(3)

  今天,我们一家去沙图法国市镇,在巴黎西郊。--译注看望若斯奶奶,爸爸的妈妈,她在养老院已经住了两个星期了。当她住进去并稳定下来的那次是爸爸和她一起去的,这次是我们全家一起看她。奶奶是不再能自己独自生活在沙图的大房子里了:她几乎失明,还有关节炎,几乎不能走动也拿不住东西,只要独自一人时,她就时常会感到恐惧。她的孩子们(爸爸,我叔叔弗朗索瓦,我姑妈洛尔)试图找一个私人护士来护理她,但是护士也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陪护她,再说了,奶奶的朋友都已经住到养老院,似乎这是个不错的解决方法。

  奶奶住的养老院可不是一般的气派,我一直在想这等豪华的收容所每个月得花多少银子啊?奶奶的房间既宽敞又明亮,还配有做工考究的家具、漂亮的窗帘,隔壁一间小客厅和有着大理石浴缸的浴室。妈妈和科隆布都超喜欢这浴缸,对于有着硬得像混凝土一样的手指的奶奶来说似乎这大理石浴缸并不能提起她的兴趣……而且,这大理石,真是难看。爸爸,没说什么。我知道奶奶住在养老院让他感觉自己是个罪人,“我们总不能把她接来跟我们一起住吧?”妈妈在她确定我和姐姐都没听到的情况下说道(但是我全都听到了,尤其是那些特别不想让我听到的话),“不,索朗热,当然不了。”爸爸回答说,他的意思是:“我好像是一边嘴上说着‘不,不’,一边想的却是相反的话,露出一副疲惫和屈从的神情,作为一个听话的好丈夫,这样我就可以保住好角色的形象。”我很了解爸爸说这话的语气,他想表达的是:“我知道我是个懦夫,但没有人敢这样说。”很显然,我没有错过这出好戏:“你真是个懦夫。”妈妈边说边将抹布抛到洗碗槽里。她每次生气,很奇怪,都会扔东西,有一次她甚至把宪法都给扔了,“和我一样你也不想这么做。”她拣起抹布继续说道,在爸爸鼻子底下走来走去,“不管怎么说,这是事实。”爸爸说道。这是十倍于懦夫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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