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谭十记/让子弹飞_马识途【完结】(99)

2019-03-10  作者|标签:马识途

  还有一批道貌岸然的教授和学者,也曾经到集训营里来作过“学术"报告。其中就有教肓部长和我扪大学的校长。这是另一种牌号旳“青年导师”。他们善于在他们贩卖的思想麻醉剂上涂一层科学学术和理论的色彩。绚丽斑斓,颇受半猫半陲的青年们的崇拜。甚至从他们的口中。还可以听到批评现政府的不痛不痄的话,或者说一点不着边际的民主自由,得到同学们热烈的鼓举。这比那些赤luǒluǒ迆反共专家咬牙切齿的贩卖'‘餚夫哲学”要髙明得多。

  这样穿着三种不同服色的牧师,都来集训哲向我们布道。当然天天来向我们念经布道的还是我们的中队指导员。

  我们中队的这位“牧师”姓杨。听说是在国民党的什么训练班赶造出來的。他把他贩运来的货色统统在我们面前陈列出来,不厌其烦地天天下午给我们chuī/他也不害怕同学们打瞌睡和打呵欠,他还是大声武气地chuī。那些标准的狗皮膏药我们听得多了,不觉得希罕了。有时他chuī得无边无际,玄而又玄。至于“黑极是白的”这种道理,恐怕还不是他的独具一格的发明。

  五服从乃军人之天职

  我们中队的思想指导员今夭一进教室,就在黑板上写了‘‘服从乃军人之夭职”八个大字。然后转过身来,用乎绢擦一下手上的粉笔灰,开始卖他的狗皮膏药。

  “服从乃军人之夭职,你们说,对不对?”“你们说,对不对?”这是他的一个口块禅,他每讲几句话,都要说二下“你们说,对不对?”这既不是他在问人家,他也不需要谁来回答问题,自顾自地讲了下去。我们以为他要按照这个主题进行逻辑的分析,论证为什么服从是军人的天职。淮知道他却是在“军人”“服从”“天职”二个词儿上绕过来绕过去,象三家村的老学究做八股文似的“脤从乃军人之天职,军人之天职是服从,军人必须以服从为天职。你们说对不对?”从逻辑上说,这当然是对的,同义反复嘛。于是他进一步讲解:“什么叫服从呢?眼从就是照命令办事,叫你千什么,就千什么,叫你怎么gān,你就怎么gān。你们说,对不对?”他不等人回答,马上又接着讲他的推论:“你们到集训营里来了,你们就是军人,你们的天职就是服从,叫你们千什么,你们就gān什么。”接宥他又扩大推理,“中国要复兴,就要服从伟大领袖蒋委员长。”

  他一说到伟大领袖蒋委员长,就象他的身上安得有一个特殊电钮被一下按上了一般,啪的一声,就把脚后跟上的马刺靠拢。他们的皮鞋后跟上都安得有一对亮晶晶的马刺。他们不是骑兵,不知道为什么要安上这么一个玩意儿,好象是专门为了闻蒋委员长而立正时用的。啪的一声,的确显得很jīng神,很严肃。他笔挺地站着,过了三秒钟的样子,才放开脚,又开始讲话。

  在集训营里,他们宣布了一条纪律,无论谁在讲话中提到了“伟大领袖”或“蒋委员长”都要无条件地立正,表示尊敬。现在我们的杨指导讲到了“伟大领袖蒋委员长”并且已经本能地立正了,我们当然也要噔地一声站起来立正。可是我们的纪律观念还没有加qiáng到象杨指导身上安的特殊电钮那样灵敏,我们大半都没有反应。只有几位素来被教官目为积极分子的同学带头站起来立正。在他们的带动下,大家才稀稀拉拉地站起来,做一个立正的样子。有几位同学却根本没有站起来。因为他们把杨指导的讲课,当作最好的催眠术,他们正伏在桌上梦见周公呢,根本没衧听到什么领袖长领袖短。’别的同学的起立似乎也没有把他们惊醒。有的虽然被惊酲了,却还在迷糊状态中,莫名其妙地望着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杨指导没有管,他接着讲:“全体闰民都耍服从蒋委员长……”啪,他又立正,人家才坐下呢,接着又要立正。他继续讲:“你们是国民一分子,也要眼从蒋委员长,绝对地服从蒋委员长。”啪,啪!他又立正两次,大家本来是坐着的,才坐下又站起,才站起又坐下,实在太麻烦了。有几个同学索性站着,不坐下了。杨指导问:“你们站着gān什么?”

  “等你把蒋委员长说完结了,我们再坐下。”这不是故意捣蛋吗?他生气地命令,“坐下。”他讲的关于眼从这一套话,从逻辑上说,好象是对的,伹是到底没有能够说腋我们,为什么我们要眼从蒋委员长,并且要绝对服从蒋委员长。虽然他巳经搞得口沫横飞地呱啦了一个多钟头了。

  下面一个钟头是复习时间。杨指导还是亲临指导。他又把上一堂课钳过的“服从乃军人之天职”的绕口令,绕了一下,又说,你们说,对不对?”

  大家没有作声,以为他又说他的。口头掸罢了。谁知道他又说一遒,“你们说,对不对?”这是真的在问我们的话了。

  “对!”我们中队里的几个杨指导的应声虫又及时地响应了杨指导。杨指导表示满意。

  “报告:”一个同学站了起来,他是按规矩办的。凡是要阱话都要先喊“报告”,然后站起来。他接着说。”我还没有听明白,请刚才说‘对’的同学给我们解释一下。”很明見这是将那些应声虫的军。

  我以为不应该把矛头对着同学,站起来报告说:“还是请杨指导指导我们复习吧:

  杨指导欣然答应,但是还只能重复他才说过的东西,不过又转到另外一个最简单的三段论法上去,“蒋委员长是我们的领袖,对领柚就应该服从,所以我们要服从蒋委员长。”他没有也不能够说淸楚,为什么蒋委员长是我们的领袖?为什么对领袖一定要服从?对领袖又应该怎么服从?因而也说服不了同学。

  杨指导忽然看到一个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的同学正在聚jīng会神地听的样子,便以为叫这个老实人来讲一讲,一定会有效果。他才不知道这个戴着深度近视眼镜貌似老实的赵光同学,是我们班上的“大活宝”,最喜欢开玩笑。找到他一定有好戏看,所以当杨指导指着他,要他站起来讲一讲“服从乃军人之天职”的时候,我们都很高兴,鼓励他“对,对,你讲一讲,赵跟镜”

  赵光站起来,莫名其妙的样子,只见他那有着无数圆圏的深度近视镜后面擠圓的眼珠转了几下,他就讲了起来。他还是用他装得那么认真而听起來十分滑稽的八股调讲的。他说,“脤从乃军人之天职,军人之天职在于服从,故军人必须以服从为天职。何以故?军人者,执戈以卫国之士也,天职者,夭赋之职责也,服从者,口服而心从者也。故军人必须履行其服从天职,执gān戈以卫国家。军人不娘从,何以履行夭职,保卫囯家?是故军人不可以不服从也,盖脤从乃军人之天职也。……”

  他这么摇头晃脑难背八股文似的解释,马上惹得满堂大笑。他却还是那么一板正经的样子。其实谁也没有听懂他在那里之乎者也地胡诌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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