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谭十记/让子弹飞_马识途【完结】(96)

2019-03-10  作者|标签:马识途

  “为什么要刮光头?叫你们刮光头,你们就刮光头,哪有个为什么的?”他直率地回答。

  “这叫什么理由?”大家又起哄。

  我们班上有名的逻辑学家赵光站起来想和教官讲道理:我们的头发不可刮光,理由有三:第一,头发是保护脑子的,脑子对我们用处极大,不能不保护?第二,青年的头发如青年之冠,青年已到及冠之年,不可无冠;第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否则不孝。”

  不想这位赵夫子讲了这么好一篇逻辑,叫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我们不知道教官是不是听清楚了赵夫子的论证,只见他把眼晴一眨一眨的,莫名其妙。他还是坚持说:

  “我不懂你们那些弯弯拐拐的道理,叫你们刮光头,就刮光头。“

  “但是你总要讲个刮光头的道理呀。”一个同学坚持地问。“什么道理?”教官忽然用手一指墒头上,墙头挂着一张褪了色的蒋委员长肖像,他说:“蒋委员长刮了光头,你们就该刮光头。”他说到“蒋委员长”四个字时,很自觉地立正,把皮鞋后跟靠得叮的一芦响。

  哦,原来是这样。蒋委员长是光头,我们就得奉命刮成光头,这就是理由。还有什么好说呢?

  他最后宣布。”报到以前,通通刮光,象我这样。哦,象蒋委员长那样,那是标准。解散!”

  于楚我们只好照着墙上的标准光头那样,把自己的头也刮成标准光头,就在大学门口的理发店里。

  这是多大的牺牲呀,有的同学刮光了出来,哭丧着脸,有的同学一迆理发店,就戴上一个便帽,把光头遮了起来,许多同学是赖到实莅赖不过去了,在报到前一天晚上,才悄悄去理发店里刮圯。我也正是这天晚上去的,请理发匠用推剪给我推了一个光头。

  但是我去报到的时候,检查光头,我的光头没有通得过。我问"我这不是光头吗?”

  教官说:“你这是推的光头,不是刮的光头,不标准。”在就近就有大兵理发匠等着,我被命令坐到発子上,让那个大兵很毛糙地用刀了‘又刮了一遍,把头皮刮得生痛,我敢说有的头皮一定是被刮破了。然而我终于通过了“标准光头”这一关。

  二一天的生活

  我们到孝陵卫集训营报到后的一整个下午,就是听训话。从总队长到大队长中队0分队艮到班长,一级…级训下来,那内容几乎都是照印好的一个模板讲的。只是越到下级,讲的越罗嗦,也就越糊涂,花的时间也就越长。据说这还不是正式的开学,还要举行盛大的开学典礼,还有一些南京的要人要来训活。至于是仆么要人,讳英如深,使你听了,似乎邶个最高当局要来,又不大肯定。然而同学们并术因为有这种神秘消息或可能得到的最高光荣而感到兴奋,以致欢喜雀跃不巳。这是使那些各级的“长”们感到惊异和不解的。大家只有一个贝同愿望,牛皮糖不要尽扯了,大妇人的裹脚不要解个不完了,大太阳哂得头昏脑胀,汗流浃背,该宣布解散,让大家问营房休息去了。

  我却是聚楮会神,洗耳恭听,睁大跟睛看他们的jīng采表演的。讲话的内容诚然是在大学里军事教官天天chuī的老一套。儿乎没有提到孙中山和三民主义,而讲的最多的是一个政党一个主义一个政府一个领袖这种老调,又加了专制独裁的内容。好象如果中国没有这么一位伟大领袖就会灭亡。如果我们不听从伟大领袖的话,跟着领袖走,那中国就不会有好下场。,

  立正稍息敬礼已经不少,各级首长都训完话离开了,最后轮到了班长训话。他的文化不髙,但条条倒背的怪熟。他主要是讲军营生活中的种种戒条,以及犯了戒条后的各种惩罚办法。“嗯,告诉你们”,“嗯,告诉你们”,他说话老带着这个话把子。半是告诫,半是威胁。好象站在他的而前的不是有脑筋的大学生,只不过是一群无知的小学生,烕胁着要打他们的手心或屁股。

  好容易等到班长喊最后的口令;“立正,解散。”大家回到了营房。象平常一样,有的把军帽脱下来随便扔在chuáng上,有的把制服解开,脱下,敞开衬衣扇凉风。我却首先想解放我的脚,胶鞋和厚布袜子还加上缠脚布,叫我的脚热的难受。特别是绑腿,把裤子捆得紧紧的不透气,腿上出了汗,很不舒服,便想把绑腿解下来,让腿轻松一下。

  这时班长进屋里来了,一见大家这么松松垮垮的样子,大叫起来:“你们gān什么?”

  “太热了,凉快一下。”有的同学说。

  “哪能随隨便便?叫你们穿上什么就穿上什么,叫你穿制服,你就穿制服,叫你脱制服穿衬衣,你就脱制服穿衬衣,叫你穿肯心,你就穿背心,叫你打光膀子,你就打光膀子。绑腿胶鞋一律不准脱,除非睡觉。”

  于是班长命令我赶快把鞋袜穿上,扎好绑腿。多亏班长这么命令我,不然要犯大纪徉,因为我们正说着话,忽然中队长在室外chuī起哨子来:“集合一”

  亍是班长叫大家赶快穿上制服,扎好皮带,戴上帽子,跟他出去站队集合。站好了队,班长喊“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报数,稍息”这一整套口令。我们都照口令做了以后,他喊一声“立正”,我们立好了正,他才向后转身,跑向站在前面的分队长那里,向他立正,敬礼,报告:“第一班到!”各班都报告到齐了,然后才是分队长站到我们面前来。值日班长叫整个分队“立正”,分队长叫一声“稍息”。我们才仲腿稍息,他忽然又喊一声“立正”,又是“向右看齐,向前看,报数,稍息”这一套。然后叫一声。”立正!”分队长又跑到中队长面前立正敢礼报告:“第一分队到"中队长还了礼,他才转身跑步到本分队面前叫“稍息”。现在轮到中队长站到他的这第二中队面前,履行同样的一套手续,向远远站着的大队长报告第二中队到齐后,回到本中队前面喊全中队“稍息

  接着听到大队长发号令:“检查军风纪。”中队长分队长班长都忙了起来,在每个同学面前检查。因为下午训了老半天的话,大家回营房去正要休息,忽然又叫集合,匆匆忙忙赶出来站队。有的帽子戴歪了,有的制服上的风纪扣没有扣好,有的制服扣子没有扣上,有的皮带扎松了。我则是班长命令我重新扎上的绑腿松了,胶鞋带子没有系好。每班都有那么两三个穿着不合标准,军风纪不合格的问学,都叫站了出来,让大家看看你那láng狈样子。

  大队解散后,中队长站倒我们被留下来的这十几个同学面前,开始了他的训话,他训够了以后走了,轮到分队长训话,分队长训够以后走丫,最后轮到班长训活,还是同样的内容。我一肚子气,没有听清楚他们训的是什么,大槪的意思是:“这是初犯,下次重犯,就要处罚。”班长加了一个话头子:“嗯,告诉你们。”

  解散下来之后,同班的一个同学又“训”我一顿,学着首长腔调:嗯,告诉你,下次不把绑腿打好,罚你缠大妇人家的又臭又长的裹脚。”惹得大家都笑了,都明白他指的是又臭又长的训话。班长绷着脸,没有吭声,我们接受则才的教训,再不敢敞开制服来透风凉,我也没有敢松开绑腿和解开胶鞋带子,只好让我那本来有脚气病的脚裹在层层粗布里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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