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性_[法]西蒙娜·德·波伏娃【完结】(54)

2019-03-10  作者|标签:[法]西蒙娜·德·波伏娃

  假若蒙特朗真正戳穿了永恒女性的神话,那也只是旨在祝贺他的成就:正是通过否定女性,我们才能帮助女人假定人的地位。但是,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他并未破坏那个偶像:他把它变成了妖怪。他也相信女性这个含混而基本的本质;他与亚里士多德和圣·托马斯持相同的论调,认为应从反面界定女性;女人之所以为女人,是因为她没有阳刚之气;这是每一个女人在没有能力扭转它的情况下必须屈从的命运。凡是胆敢逃避这个命运的女人,都会使自己处于人类等级的底层:这种女人既不能成为一个男人,又放弃做一个女人;她只是可笑的漫画,虚假的表演。它并不能真正使她兼有一个躯体和自觉的意识:当这适合蒙特朗这位柏拉图主义者时,他似乎认为只有yīn柔和阳刚的理式有真实性;两者均无的个体只呈现为单纯的存在。他冷冷地判决了那些胆敢装扮成自主的主体,胆敢思考和行动的“母夜叉”。在对安德莉·哈奎包的肖像所做的描写中,他试图证明,任何力图做主要人物的女人都会把自己变成装模作样的傀儡。安德莉很平庸,趣味粗俗,不会打扮,甚至很脏,连指甲和手腕都很可疑:她身上仅有的一点文化已足以将她的女性气质抹杀尽净。考上托斯告诉我们她有知识,蒙特朗却让我们相信书中有关她的文字全说明她十分愚蠢。考土托斯自诉他很同情她,蒙特朗却把她写得很讨厌。

  于是,通过这种聪明的诡计,女知识分子的愚蠢被显示出来了,终于,一个独出心裁的欺骗得逞了,它把女性可能争取到的任何男子气特征全在女性身上扭曲了。

  蒙特朗很想把女运动员算个例外;通过独立的身体训练,她们能赢得一种jīng神,一种灵魂。然而要把她们从顶峰上拉下来也很容易;蒙特朗巧妙地撇下他热情歌颂的千米跑女优胜者,因为他毫不怀疑她容易勾引,他希望宽恕她的堕落。多米尼克没有在阿尔班叫她上来的那个峰顶保持住高高在上的位置;她爱上了他:“曾经是jīng神饱满的她现在流开了,身上发出汗味,气喘嘘嘘,微微咳嗽。”在产生嫌恶之感后,阿尔班赶走了她。人们对一个通过体育训练而将其肉欲的本性扼杀完的女人可能表示尊敬,但女人的肉体中若有了自主的存在,那就成了十分令人厌恶的事情;女性的肉体自从产生了自觉的意识那一刻起便是令人憎恶的。唯一适合女人的就是做个纯粹的肉体。蒙特朗称赞东方人的态度:作为一个被欣赏的对象,两性中的较弱一方在世上有了一个地位,她当然很卑微,但也有价值;她在男性由她身上得到的欢乐中求得了证实,她只能在这种欢乐中求得证实。理想的女性愚蠢透顶,完全顺从;她时时处处准备接受男人,从不对他提出要求。阿尔班凭着他的方便赏识的社丝就是这样的女人,“杜丝,她真傻得可爱,她越是为情颠倒,便越是显得傻,失去爱,她就…变得无jīng打采,躲开她,她又会变得稍微坚qiáng起来。”娇小的阿拉伯女人拉蒂茄也是这样的女人,这个安静的骚货温驯地接受欢乐和金钱。可以想像,在一列西班牙火车上遇到的那个“骚货”也是这样的:“她的神态如此痴情,以至我刚一看见就渴望她。”作者解释道:“女人身上令人气恼的是她们对理性的要求;还有让她们扩张她们的动物性,她们使人联想到超人。”

  然而蒙特朗根本不是东方的苏丹;首先,他缺乏旺盛的肉欲。他远非毫无保留地在这“骚货”身上寻欢作乐;他萎靡不振,也不太清洁。考士托斯告诉我们男孩的头发比女人的好闻、气味也更烈;有时候看见索兰日“那几乎令人恶心的香味和一个像白蜡输似的、肌肉松弛的神经质躯体”出现时,他就体验到厌恶。他梦想得到更值得享有的拥抱,这是互相般配的人之间的拥抱,拥抱中的甜蜜来自被克服的坚qiáng。东方人沉湎女色,因而在情人之间建立了肉欲的相互关系:在《雅歌》的热情祈求中,在《一千零一夜》

  的故事和无数赞美所爱者的阿拉伯诗篇中,这一点表现得十分明显。当然有坏女人;但也有令人喜爱的女人,好色的男人自信地投入她们的怀抱,并不感到屈就。因此,蒙特朗的男主角总在辩护:“在优秀的男人与女人的相处中,唯一可接受的方式就是只取不予。”他动辄大谈欲望的瞬间,对他来说,那似乎是进攻的和雄风大张的瞬间;他躲避兴奋的时刻,因为他害怕万一发现他也流汗,心跳,“发出汗味”;谁会冒险去闻他的汗味,摸他的湿汗呢?他的虚脱的肉体不为任何人而存在,因为他面前空无一人;他是孤独的意识,纯粹的存在,十分明显,至高无上;如果对他自己的意识来说,存在着欢乐,而他并未注意到它,那就会使某人占了他的上风。他满意地谈起他给予的欢乐,却闭口不提他得到的欢乐,因为接收是依赖的形式。“我向能一个女人求取东西就是给予她快乐。”热烈生动的性快感往往意味着双方的契合:他不容许任何人,只喜欢唯我独尊的支配。他从女性身上寻求jīng神的而非肉欲的满足。

  他首先寻求满足一种争取表现的自豪感,而且要不冒风险。在女人面前,“一个男人感到就像面对他正要上前抓住的牛或马一样,两者都令他感到举棋不定和跃跃欲试”。

  若与其他男人尝试的方式相反,则被视为鲁莽;他们会gān涉这一尝试,会做出不受欢迎的指导和纯属局外的决定。但是,按照自己的判断对付牛或马自然更加可靠。对付女人同样如此:如果所选的女人十分合适,尽管与她相对,男人也会依然感到旁若无人。

  “我并不在乎乎等的关系中恋爱,因为我寻求幼稚的女人。”这句陈腐的话并未解释什么。为什么蒙特朗要幼稚的,却不要与他匹敌的女人呢?如果他宣布他没有与他匹配的女人,他会更诚实;说得确切点,他并不希望有,因为与他匹敌的女人会使他受到威胁。

  在奥林匹克的比赛中,他赞赏运动会上的严厉竞赛和一丝不苟的相对立场;但他自己却未从其中吸取教训。后来,在他的作品与生活中,他的男主角也像他一样,完全避开了真正的竞赛:他们必须与动物、风景、孩子和孩子般的女人相处,从不接触与他匹敌的对手。尽管蒙特朗后来热衷于极为纯正的运动,但他只把女人作为情妇接受,对于她们,他的胆怯的骄傲在判断方式上没有什么可怕的;他选择的女人都是“被动的和娇嫩的”,都很幼稚、愚蠢,能用金钱买来。他系统地避免让他们具有成年人的心智,只要发现任何此类迹象,他就产生恐惧,溜之大吉;并不存在与女人建立主体之间的关系的问题:

  在男人的王国里,她只是一个有生命的客体,她不会被视为主体;也不会认真考虑她的观点。蒙特朗的男主角信奉一种妄自尊大和只图方便的伦理学:他只重视它与他自己的关系。他被女人吸收,或者说他依恋女人,这都不是使她快乐,而是使他自己快乐:身为绝对的劣等者,女人的存在正好衬托了男性那根本的和牢不可破的优越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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