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性_[法]西蒙娜·德·波伏娃【完结】(46)

2019-03-10  作者|标签:[法]西蒙娜·德·波伏娃

  如果她还具有神秘性的话,那么这是一种和蔼可亲的神秘性,就和达·芬奇画的圣母像中的那种神秘性一样。男人不希望做女人,但他却梦想自己能够囊括所有的存在,因而也包括这个和他有区别的女人。他在崇拜母亲对,极力占有她那奇怪的财富。承认他是母亲的儿子,就等于从心里承认他的母亲。就女性是和大地、生命以及过去的联系而言,这是同女性并为一体。

  在维多里尼写的《在西西里岛上》一书中,主人公看望母亲时所寻求的,是他的故土,是故土的芬芳与果实,是他的童年,是他对祖先的记忆,是传统,是他的个人生活把他从那里切断的根。正是这深深扎下的根,让男人对自己的超越倍感骄傲。怀着一种敬佩的心情看到自己是怎样挣脱出母亲怀抱,为冒险、为未来和战争而一往无前的,这让他感到高兴。这种分别,若无人挽留,便不会变得那么令人感动,就会好像是一个偶然事件,而不是来之不易的胜利。而且,他也高兴地知道,母亲的怀抱随时准备欢迎他的归来。在紧张的战斗之后,主人公很想和母亲一起重新享受一下内在性的宁静:她是避难所,是静寂;她用手抚摸他时,他又落入自然的怀抱,他任凭自已被生命之流静静地冲向前去,就像在子宫或坟墓里那样。如果说传统让他为探母而死,那是因为,在母性面前,甚至连死亡也是驯化了的,与生一致的,同所有的肉体生命密切相关的。

  和在古代帕耳开神话里一样,母亲仍与死相关,就是说由她埋葬死者,哀悼死者的去世。但她的作用也正是把死与生联为一体,把死与社会、公共福利联为一体。所以,对“英雄母亲”的狂热崇拜受到蓄意鼓励:如果社会能说服母亲让她们的儿子去死,它便会认为它有权杀死他们。由于母亲对儿子有影响,控制母亲对于社会是有利的:这就是为什么母亲身上满载荣誉,她拥有一切美德,宗教的产生与她有特殊关系——因而不许背离宗教,冒天下之大不匙去犯笃圣罪和亵渎罪——的原因。她是道德的守护者,是男人的仆人,是魔力的仆人,如果它存在的话。所以她会以既定的方式去亲切指导她的孩子。一个社会,其乐观态度越是坚定,它对这种温柔权威的服从就越是驯服,母亲就越是受到美化。菲利普·怀利(Philip Wyie)在《毒蛇的后代》中,把美国“妈妈”

  描绘成了一个偶像,因为美国正式的意识形态,其乐观主义十分坚定。赞美母亲,就是承认生育、生命和死亡既具有动物的形式,又具有人类社会的形式,就是宣布自然与社会的和谐。由于奥古斯特·孔德梦想达到这种综合,他让女人变成了未来人类值得崇拜的人物。但这些想法又使一切革命者都反对母亲的形象。他们对她表示蔑视,拒绝接受那种试图通过母亲这位法律与习俗的守护者所qiáng加于他们的——毋m〔现状严。

  给母亲带来荣耀的尊重,环绕着她的禁令,压抑了怀有敌意的憎恶,而这种憎恶与她引起的肉体敏感性自然地温在了一起。然而,对母性的某种潜在恐惧依然存在。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中世纪以来,始终存在一种较为次要的、可以肆意表达这种厌恶的神话:

  这就是关于岳母的神话。从寓言到轻歌舞剧,男人总是通过他妻子的母亲去表达他对母性的轻蔑,而她不受任何禁忌的保护。他不愿意想到他所爱的女人是被生出来的:他岳母是衰老的明显写照,她在生出女儿时就使她面临衰老的厄运。她的肥胖和她的皱纹在提醒人们注意,肥胖和皱纹也会出现在年轻的新娘身上,这样便可悲地预示了新娘的未来。她在母亲旁边似乎不再是一个个体,而是物种的一个阶段;她不再是一个被人渴望的猎物,一个被爱的伙伴,因为她的个体的和分离的生存被融进了一般的生命。她的个体性被普遍性淹没,她的jīng神自主性被她的植根于过去和肉体的存在可笑地夺走:男人正是这样让怪人的客体生存沦为笑柄。但如果他的嘲笑充满了积怨,那是由于他十分清楚,他妻子的命运是大家的命运,也是他的命运。各国的故事与传说都让继母充当母性残忍一面的化身。是继母把白雪公主给整死的。在继母的邪恶形象中,始终《以发现戴着繁髅颈链的喀里的影子,如德·塞居尔夫人(J肝班加种辩)书中的非希妮夫人,她在鞭打索菲时就是如此。

  可是在被尊为圣徒的母亲的后面,还紧跟着一群把草药汁和命星放she物献给男人的善良的女术上:祖母,目光慈祥的老妇人,好心肠的女仆,慈善姐妹全的修女,有一双极温柔的手的护士,魏伦动轴心地梦中的情人:

  你甜蜜、沉思,对什么也不吃惊,

  人们吻你的前额,犹如一个孩子。有人说她们同弯弯曲曲的葡萄树和淡水一样,非常神秘;她们敷裹并治愈伤口;她们的智慧是生命的无声智慧,她们无师自通。在她们面前,男人忘掉了自尊;他体验到温顺和重新变成孩子的甜蜜,因为和这些女人呆在一起,无须为威望而斗争:他不会妒忌自然拥有的非人的魔力;这些在照料着他的聪明初学者,在奉献自己时承认她们实际上是他的仆人;他服从她们的仁慈权力,因为他知道,尽管他服从,他仍然是她们的主人。姐妹,童年的朋友,纯洁的少女,所有未来的母亲都在这伙慈善者之列。而他妻子本人,她的性魔力一旦消失,她就会被许多人看成是他们孩子的母亲,而不是爱人。既然母亲以前曾经既被奉若神明又是受着奴役的,人们就不必再把她当成伙伴,因为她现在也是既被奉若神明又受着奴役的。为母亲恢复名誉,就是为肉体因而也就是为肉体结合及妻子恢复名誉。

  由于她的魔力武器为婚礼所剥夺,她在经济和社会上附属于丈夫,于是“贤妻”是男人最珍贵的财产。她十分彻底地属于他,以至有和他一样的本质。她有他的姓氏,信奉他的神,而他为她负责。他称她是他的“老婆”。他为妻子感到骄傲,就像他为他的房子、土地和羊群感到骄傲一样,有时甚至更加骄傲。通过她,他在世界面前展示了他的权力:她是他的尺度,他的现世命运。在东方人看来,一个女人应当是丰满的,这样人们就能够看到她的营养状况良好,她就能够为丈夫增光。一个穆斯林拥有的妻子越多,把她们打扮得越俏丽,他得到的评价就越高。在资产阶级社会,女人必须起的一个作用就是要有优雅的风度:她的美丽、魅力、智力和典雅,都是她丈夫财富的明显外在标志,如他订做的汽车车身那样。若他是富有的,就会用裘皮和珠宝来打扮她;要是不太富有,他就会夸耀她有德行和会持家。而最穷困潦倒的人,要是得到一个能侍候他的女人,就会认为他毕竟有了一点财产:《驯悍记》中的主人公把他的邻居全都找了来,看他可以多么有权威地降服他的妻子。在某种程度上,每个男人都会令人想起坎道勒斯王(kingCandaules):他当众luǒ露妻子的身体,以为这样就可以大肆宣扬他的好品质。

  但是,女人不仅满足了男人的社会虚荣心,她还是一种更深层自尊的根源。他以支配她为乐。除了犁钟开沟的那些现实主义象征,如果女人还是一个人的话,她还有更神圣的象征:丈夫不但在性爱方面,而且在道德和智力方面“造就了”他的妻子。他教育她,加记号于她,在她身上打上了他的烙印。男人喜欢做的一个白日梦就是让事物浸透着他的意志——塑造它们的形式,刺入它们的本质。而女人尤其是“他手中的泥”,这块泥是被动的,任他加工,任他塑造。她在屈从中反抗,让男性的主动性有可能得到无限的发展。一种可塑性很qiáng的物质,对它的加工和处理很快就会完成,因为做这项工作是轻而易举的。但女人的难能可贵之处也在于,她身上的某物以某种方式逃避了每一次拥抱。于是,男人成为这样一种现实的主人:它更值得驾驭,因为它不断地逃避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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