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觉得我的身价开得太高了呀?”
“……”
“姐”沉默良久,叹口气又说:“我有自知之明。以我三十大几的年龄,也许真的开始掉价了。但我可以转移目标,撇开青年的中年的财郎们,在财大气粗的老男人们堆儿里物色啊。只要是财大气粗的,老光棍我嫁、鳏夫我嫁、做二奶我也gān。总之六十五岁以下的都在我的条件内……”
“姐你……你已经有人选了吗?”
“正加紧搜索哪。”
“你当真这么打算的?”
“骗你gān什么?难得能和谁说说心里话嘛。和别人,套我的心里话我还不说呢。和你说我愉快。”
“还放心是吧?”
“姐”又朝车前镜瞥了一眼:“什么意思?”
“和我说我不会出卖你呀!”
“出卖?出卖我什么?怎么出卖?”
“比如把你头脑里的思想写封信向有关方面汇报……”
“哈!哈!……”
“姐”笑出了声。
“你就当真不怕?”
“除了怕歹徒,我怕谁呀我!这年头,谁还管我一个女人后半生打算怎么活的问题。谁像你说的那么做,谁会被当成jīng神病人的。只不过我懒得和别人说。就是说别人也懒得听。你听得认真。我觉得无论我说什么你都听得认真。而且我看出你那么想听。所以和你说我感到愉快。这年头有人还能够像你这么认真地听自己说说心里话,已经是一种奢望一种幸运了……”
“姐”的一只手离开方向盘,用手背碰了碰她脸颊,亲昵地又说:“我喜欢你能认真听我说话这一点。你又想听又能认真听我说话时的模样特可爱。像小猫啦,小狗啦,鹦鹉啦什么的听主人说话时显得那么可爱。总之像
宠物听主人说话。我认为大多数情况之下主人的话它们是听不大懂的。但它们那时的神态证明它们起码在尽量理解,努力理解,虔诚地争取理解……”
“姐你好好开车……”
“姐”的那只手绕过她的脖子,抚摸她另一边脸颊。她歪了一下头,将“姐”那只手拨回方向盘。“姐”以宠物比她使她备觉受rǔ,暗生恼火。
然而她脸上却呈现着得宠般的笑……
红卫兵肖冬梅明智地适应着这一座原以为是北京的城市,尤其明智地适应着“姐”这位具体的临时监护人的好恶。也在不到二十四小时内,学会了怎么样违心又不动声色地投其所好,讳其所恶……
“姐”首先带她去看了一场时装表演。那是一支由中外模特混杂组成的模特队。红卫兵肖冬梅自然是出生以来第一次看时装表演。模特们优美的“魔鬼身材”以及她们高傲得仿佛目空一切的气质,令她看得目不转睛,着迷极了。不仅仅着迷,还嫉妒,还自卑。因为在那一种làng漫又绚幻的情调和气氛之中,没有一双男人或女人的眼睛向她身上投注过目光。人们的目光全都被T形台上踱过来飘回去的仙女般的模特们所吸引了。她出生以来第一次领略到了女人优美的身体和专为她们所设计的别出心裁的服装之间,能达到一种抒情诗般和谐的美境……
她也是直到那时才彻底摆脱了一个头脑中的大疑惑——原来“姐”不是什么“模范特务”,而曾是她们的同行……
“姐,她们是……真的人吗?”
“嘘,别犯傻。让人听到了多笑话……”
“外国女郎怎么也能到中国来表演呢?”
“中国人还到外国去谋事业呢,有什么奇怪的。”
“她们……她们一定挣很多的钱吧?”
“反正不少。挺可观的。”
“那……究竟多少呢?”
红卫兵肖冬梅忍不住悄悄地刨根问底。曾经蹿红一时而已红运雾散的“姐”不知是根本没听到,还是听到了装没听到,总之未理她。“姐”用一只手掩着嘴,而且不是用手心是用手背那样子。手指呢,微微分开地自然地下垂着,唯小指翘着。“姐”的一只小臂斜过胸前。“姐”的那一种样子特优雅,也特俏。
肖冬梅专执一念地悄悄地又问:“她们每个月能挣几万?”
“姐”对她的话还是没反应。“姐”反而站起来了,反而缓缓地转身离开座位,低着头,手背仍掩着嘴,脚步快而轻地朝表演厅外走……
肖冬梅对“姐”的异乎寻常的表现不明缘由,徒自发了半会儿呆,也离开了座位……
“姐”刚走到表演厅外,肖冬梅便紧随到了表演厅外。
她继续问:“姐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回答我的话?”
“姐”那只手的手背还掩着嘴,用另一只手的中指,朝肖冬梅脑门使劲戳了一下,转身又走……
肖冬梅又愣了半会儿,心里真是奇怪极了,她一时找不着北地只有再跟着“姐”。这一跟,就跟入了女洗漱间。
“姐”一人入洗漱间,倏地向肖冬梅转过身……
肖冬梅吃了一惊,不禁后退一步……
“姐你……我又哪儿不对了呀?你是不是也感到恶心呀?”
“姐”那只手终于从嘴上放下了……
“姐”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弯下了腰……
肖冬梅竟一时被“姐”笑得有些发毛……
在“姐”的笑声中,一位和“姐”年龄差不多的女人冲出厕位,神色惊慌地从“姐”身旁绕过,并一直以看jīng神病人那种目光看着“姐”。连洗手时也扭头看,顾不上关水龙头,两手湿淋淋的逃去了……
“姐你到底怎么了呀?到底笑什么呀?姐你别吓我呀!”
肖冬梅已被“姐”笑得极度不安,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快哭了……
“姐”终于止住了笑。“姐”直起身,庄重了表情望着肖冬梅说:“你呀你呀,你也开始对钱感兴趣了不是吗?我不笑别的,就是笑的这一点。我还以为你傻到了不知钱对一切人意味着什么了的程度呢!既然你也开始对钱感兴趣了,这就好,这就好。这就证明你还没傻到不可救药!别人问你那种问题我是不会笑的,但你问,我怎么能不感到可笑?”
听了“姐”的一大番解释,肖冬梅恍然大悟,自己也不禁无声地笑了。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肖冬梅呀肖冬梅,你出生以来,何时问过别人挣多少钱?可你现在却一味儿地追问起和自己完全不相gān的人们能挣多少钱了!唉,唉,比比皆是的资产阶级的生活现实真是太厉害了,它在我肖冬梅浑然不觉的情况之下,便已经将我头脑里的思想改变了!从前的我什么时候对与钱有关的问题发生过兴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