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爱_夏洛蒂·勃朗特【完结】(16)

2019-03-10  作者|标签:夏洛蒂·勃朗特

  “还是那本《拉塞拉斯》吗?”我来到她背后说。

  “是的,”她说,“我刚读完它。”

  过了五分钟她掩上了书。这正合我心意。

  “现在,”我想,“我也许能使她开口了吧。”我—屁股坐在她旁边的地板上。

  “除了彭斯,你还叫什么?”

  “海伦。”

  “你从很远的地方来吗?”

  “我来自很靠北的一个地方,靠近苏格兰边界了。”

  “你还回去吗?”

  “我希望能这样,可是对未来谁也没有把握。”

  “你想必很希望离开罗沃德,是吗?”

  “不,gān嘛要这样呢?送我到罗沃德来是接受教育的,没有达到这个目的就走才没有意思呢。”

  “可是那位教师,就是斯卡查德小姐,对你那么凶狠。”

  “凶狠?一点也没有!她很严格。她不喜欢我的缺点。”

  “如果我是你,我会讨厌她的,我会抵制。要是她用那束木条打我,我会从她手里夺过来,当着她的面把它折断。”

  “兴许你根本不会gān那类事。但要是你gān了,布罗克赫斯特先生会把你撵出学校的,那会使你的亲戚感到难过。耐心忍受只有自己感到的痛苦,远比草率行动,产生连累亲朋的恶果要好,更何况《圣经》上嘱咐我们要以德报怨。”

  “可是挨鞭子,罚站在满屋子是人的房间当中,毕竟是丢脸的呀!而且你己经是那么个大姑娘了。我比你小得多还受不了呢。”

  “不过,要是你无法避免,那你的职责就是忍受。如果你命里注定需要忍受,那么说自己不能忍受就是软弱,就是犯傻。”

  我听了感到不胜惊讶。我不能理解这“忍受”信条,更无法明白或同情她对惩罚者所表现出的宽容。不过我仍觉得海伦·彭斯是根据一种我所看不见的眼光来考虑事情的。我怀疑可能她对,我不对。但是我对这事不想再去深究,像费利克斯一样,我将它推迟到以后方便的时候去考虑。

  “你说你有缺陷,海伦,什么缺陷?我看你很好嘛。”

  “那你就听我说吧,别以貌取人,像斯卡查德小姐说的那样,我很邋遢。我难得把东西整理好,永远那么乱糟糟。我很粗心,总把规则忘掉,应当学习功课时却看闲书。我做事没有条理。有时像你一样会说,我受不了那种井井有条的管束。这一桩桩都使斯卡查德小姐很恼火,她天生讲究整洁,遵守时刻,一丝不苟。”

  “而且脾气急躁,qiáng横霸道,”我补充说,但海论并没有附和,却依然沉默不语。

  “坦普尔小姐跟斯卡查德小姐对你一样严厉吗?”

  一提到坦普尔小姐的名字,她yīn沉的脸上便掠过了一丝温柔的微笑。

  “坦普尔小姐非常善良,不忍心对任何人严厉,即使是校里最差的学生。她看到我的错误,便和颜悦色地向我指出。要是我做了值得称赞的事情,她就慷慨地赞扬我。我的本性有严重缺陷,一个有力的证据是,尽管她的规劝那么恰到好处,那么合情合理,却依旧治不了我那些毛玻甚至她的赞扬,虽然我非常看重,却无法激励我始终小心谨慎,高瞻远瞩。”

  “那倒是奇怪的,”我说,“要做到小心还不容易。”

  “对你说来无疑是这样。早上我仔细观察了你上课时的情形,发现你非常专心。米勒小姐讲解功课,问你问题时,你思想从不开小差。而我的思绪却总是飘忽不定,当我应该听斯卡查德小姐讲课,应该用心把她讲的记住时,我常常连她说话的声音都听不见了。我进入了一种梦境,有时我以为自己到了诺森伯兰郡,以为周围的耳语声,是我家附近流过深谷那条小溪源源的水声,于是轮到我回答时,我得从梦境中被唤醒。而因为倾听着想象中的溪流声,现实中便什么也没有听到,我也就回答不上来了。”

  “可是你今天,下午回答得多好!”

  “那只是碰巧,因为我对我们读的内容很感兴趣,今天下午我没有梦游深谷,我在纳闷,一个像查理一世那样希望做好事的人,怎么有时会gān出那么不义的蠢事来,我想这多可惜,那么正直真诚的人竟看不到皇权以外的东西。要是他能看得远些,看清了所谓时代jīng神的走向该多好!虽然这样,我还是喜欢查理一世,我尊敬他,我怜惜他,这位可怜的被谋杀的皇帝。不错,他的仇敌最坏,他们让自己没有权利伤害的人流了血,竟敢杀害了他!”

  此刻海伦在自言自语了,她忘了我无法很好理解她的话,忘了我对她谈论的话题一无所知,或者差不多如此。我把她拉回到我的水准上来。

  “那么坦普尔小姐上课的时候,你也走神吗?”

  “当然不是,不常这样。因为坦普尔小姐总是有比我的想法更富有新意的东西要说。她的语言也特别让我喜欢,她所传授的知识常常是我所希望获得的。”

  “这么看来,你在坦普尔小姐面前表现很好罗。”

  “是的,出于被动。我没有费力气,只是随心所欲而己,这种表现好没有什么了不起。”

  “很了不起,别人待你好,你待别人也好。我就一直希望这样做。要是你对那些qiáng横霸道的人,总是客客气气,说啥听啥,那坏人就会为所欲为,就会天不怕地不怕,非但永远不会改,而且会愈变愈坏。要是无缘无故挨打,那我们就要狠狠地回击,肯定得这样,狠到可以教训那个打我们的人,让他再也洗手不gān了。”

  “我想,等你长大了你的想法会改变的,现在你不过是个没有受过教育的小姑娘。”

  “可我是这么感觉的,海伦,那些不管我怎样讨他们欢心,硬是讨厌我的人,我必定会厌恶的。我必须反抗那些无理惩罚我的人。同样自然的是,我会爱那些爱抚我的人,或者当我认为自己该受罚的时候,我会心甘情愿去承受。”

  “那是异教徒和野蛮宗族的信条,基督教徒和开化的民族不信这一套。”

  “怎么会呢?我不懂。”

  “bào力不是消除仇恨的最好办法——同样,报复也绝对医治不了伤害。”

  “那么是什么呢?”

  “读一读《新约全书》,注意一下基督的言行,把他的话当作你的准绳,把他的行为当你的榜样吧。”

  “他怎么说?”

  “你们的仇敌要爱他,咒诅你们的要为他祝福,恨你们、凌rǔ你们的要待他好。”

  “那我应当爱里德太太了,这我可做不到;我应当祝福他儿子约翰了,但那根本不可能。”

  这回轮到海伦·彭斯要求我解释明白了。我便以自己特有的方式,一五一十地向她诉说了自己的痛苦和愤懑。心里一激动,说话便尖酸刻薄,但我怎么感觉就怎么说,毫不保留,语气也不婉转。

  海伦耐心地听完了我的话,我以为她会发表点感想,但她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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