忐忑的中国人_梁晓声【完结】(13)

2019-03-10  作者|标签:梁晓声

  特拉维斯先生同时受着生理需要的困扰——一方面,他为了解决性欲,已成为色情电影的常观者,囊中羞涩之时,甚至花很少的钱,去到“人渣”才去的不良之处通过猫眼看赤luǒluǒ的性表演,间接“过把瘾”;另一方面,他对艾瑞斯的劝导可谓苦口婆心,完全发乎善意,仿佛连潜意识都纯洁如天使。

  由此我们又不难看出,特拉维斯从心理到行为是多么的分裂!认为美国已经肮脏下流得不可救药的神圣光复者,原来自己便一贯的受用那肮脏和下流的提供。

  他拯救艾瑞斯的行动,最后以独闯jì女户,血拼皮条客,击毙数人而达成。

  起码他认为是达成了。

  6、特拉维斯的名字见了报,他受到关注了,居然也能被陌生人认出了——他俨然成了英雄。

  受到关注,俨然成了英雄的特拉维斯先生,似乎不觉得美国有多么糟了。他陶醉在知名度中,对同事和乘客更加彬彬有礼了。他甚至认为,现在有资本获得贝茜的芳心了。但是贝茜对他反而更加冷淡了。

  她和他在人格标准上根本不是一路人。

  她并非因为他是计程车司机而瞧不起他。事实上她起初觉得他是一个挺有趣的男人。他俩第一次约会时,他请她看色情电影;她虽不情愿,但犹豫一下竟顺从了。

  她不屑于与他来往,是因为看出了他是这样一个人——没文化,没修养,偏执,心理具有bào力倾向,趣味低级,虽然还没堕落为“人渣”,但那只是近在咫尺早晚的事。

  在电影的结尾,贝茜踏下他的计程车头也不回地走向家门时,特拉维斯又一次感受到了被轻蔑的滋味,嘴角也又浮现出了“黑暗光复者”的冷笑。

  这预示着,他将又一次出击了。

  他的下一个bào力目标会是谁呢?在什么时候会以什么方式呢?

  也许是贝茜啊!

  7、如果将时间后延三十几年至当下的网络时代,或将网络时代前移三十几年至“特拉维斯时代”,那么情况将可能是这样——特拉维斯无须买四把手枪了,鼠标就可以是他的枪。他的“光复行动”任由其在网上进行得轰轰烈烈。美国现实生活中会少了一个极其危险的“美国病人”,网络上会多一个攻击客、一个网上bào民。而网络上多一个攻击客,肯定比现实生活中有一个准jīng神病患者qiáng得多。

  这是网络带给每一个国家的益处之一。

  网络不仅是正义声源,也是名利校场。看不见的钱钞在网络上四处流淌,对点击率的贪婪追逐每使网络乏义可言。

  我们不难想象特拉维斯手握鼠标在网上四面出击的亢奋样子。他口中发出的肯定不再是“砰”、“砰”的单音,而是“嗒嗒”、“嗒嗒”之模拟的机枪扫she声。

  他会成为各网站宠儿,自己也会如鱼得水。

  他会成为“网痞”吗?

  答案是否定的。

  造谣这种卑劣之事,以他的道德底线而言,大约是不会的。

  但他会亢奋于传谣。传一切之谣。从危言耸听的政治谣言到jī零狗碎的他人隐私。

  如果网络上没了谣言,便会大大影响他的攻击情绪。

  他只能不停止地攻击一切他认为必须攻击的人和事,否则他会在电脑前犯羊癫疯的。

  每个人内心深处都多多少少地保留着想要证明自己的社会存在具有积极的正能量的愿望。

  特拉维斯只能以那样的方式来证明。

  因为他是病人啊!

  还因为,他不曾被好的文化所化……

  8、结束语

  国家是地球上的各个单位。

  每一个国家都患有各自不同的国家病。富国有富国的国家病;穷国有穷国的国家病;发展中国家有发展中国家的国家病;民主国家有民主国家的国家病;专制国家有专制国家的国家病……

  每一个国家都希望摆脱其国家病。但往往的,旧病去了,又添新病。刚克急症,旧病复发。故一个国家的进步史,其实便是一个国家的“病史”与“治疗保健史”。

  而任何国家的任何时期,都会有本国特色的“国家病人”出现。特拉维斯操枪时具有美国特色,但其bào力倾向一转向网络便具有了分明的中国特色。他们在网上的语言bào力表现,像极了“文革”时的红卫兵。

  一个国家的特拉维斯们多了,证明病得不轻;而一个国家的病好起来,大部分特拉维斯们的病往往会不治自愈。

  当特拉维斯们多起来时,连头脑正常的人也会犯一种认识上的错误,以为靠了他们,兴许能使国家的病好得快点儿。

  但须知,改革需要的理性决断和智慧,特拉维斯们的头脑中是根本没有的。

  不论哈瑞斯还是帕兰汀,如果真的具有国家公仆的潜质和使命感,那么一万个特拉维斯也顶不上他们二人中任何一个的作用。

  改革特拉维斯们不行。

  革命特拉维斯们也不行。

  对于任何一个国家,连贝茜这小女子,也比他们具有推动进步的正能量。

  对于任何一个国家,特拉维斯们只有一种作用——验病作用。

  嘘……

  敲键盘的声音吧?

  特拉维斯先生,您在线吗?

  得小声问,否则会激怒他们……

  5. 阿Q生活在当代

  都知道的——阿Q确乎被砍了头,而且在游街之后。

  但假如阿Q没被砍头,侥幸逃过了他人生中那一大劫呢?

  “但”字不论在嘴上还是在纸上,都被用得太随便,结果似乎就很滥。

  但依我想来,“但”字其实很伟大的,因为往往可以进行“推倒”事实后的另一种想象。那另一种想象,非用“假如”而绝不能够展开。

  那么假如阿Q当年没被砍头,他以后的人生又会怎样呢?

  想来他断不会去参加真的革命。因为他胆小,更因为他骨子里的奴性。并且,他见过革命党人被砍头的情形。虽然,他讲起所见情形,眉飞色舞,唾沫四溅,夜里却是会做自己被砍头的噩梦的。并且,惊醒了会一身冷汗。早期的革命党,即尚未意识到革命要达到成功,必最大程度地发动群众时的革命党,是绝不允许阿Q混入的。他企图混入,门儿都没有。他那个年代土匪很多。有明目张胆的土匪,有打着“革命”旗号的土匪。连土匪也会拿蔑视的眼光看他的,那么他也就混不到土匪堆儿里去。他们会像假洋鬼子那般对他怒喝:“滚!……”肯定还会朝他的屁股狠踹几脚。

  骨子里奴性成为“自然”人性的人无不是胆小的。

  而胆小,这正是我们假设的依据。

  众所周知,阿Q被砍头完全是冤枉的。还是他自投罗网的结果。赵家遭抢了本不关他什么事,他原本是要去衙门里告假洋鬼子只准自己造反,却不许他也造反的“唯我独革”之状的。他的前科,也只不过是趁火打劫,掠点儿东西,罪不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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