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章_高阳【完结】(70)

2019-03-10  作者|标签:高阳

  这是一时无法决定的事,李小毛便问:“还有呢?”

  “刚才我说是上策,还有中策、下策。”

  中策是按兵不动,一仍其旧,等一段时间再作道理;下策是软哄硬bī,弄一笔钱到手,然后一刀两断。在李小毛看,下策应该是中策;而中策反倒是下策。不过这话他不肯说出口来,因为其中关乎朱素兰的终身,只有自己慢慢去打算。

  “其实照我看,只有上策是唯一之计。好在这也不急,你先走着再看。如今急的是米;到底怎么样呢?”

  提到这话,李小毛就真难jiāo代了。吞吞吐吐地将跟粉面虎jiāo谈的情形,和盘托出。小张起先亦大为失望,听到后来觉得事有转机,只不明白李小毛何以有这样惭愧的表情?

  因此,他忍不住说了句:“事情差不多成功了,你还愁点啥?”

  “怎么快成功了。我弄不懂你的话。”

  “唉!”小张笑着叹口气,“你真正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还弄不懂?她说啥,你答应啥,脚长在你身上,难道她真还弄根链条拿你锁起来不成?”

  “啊!‘一言惊醒梦中人!’”李小毛猛然一拍前额,“我真的搞糊涂了。事不宜迟,此刻就回去跟粉面虎说:照她的话,我以后步门不出。等她拿一万石米凑齐了再说。”

  话刚完,脚步已经移动;可是小张却深有所感,“小毛,”

  他喊住他说,“当局者迷,你跟你那位粉面虎的情形,我倒有点看出来了。有句话,你要不要听?”

  “当然要听,你说!”

  “你对她那句话这样子认真,正显得你对她倒不是虚情假意,不然我想得到的,你也会想得到,随口敷衍她一句好了,何必争得面红耳赤?你想想,我这话有没有道理?”

  “你先不要问我,管你说下去。”

  “既然如此,就不妨照上策去做,不过做法可以改一改,无须先跟她商量。好在这笔生意成功,你有一笔回扣,我再想法子替你借个一两千银子,你就先开起一家米行来。拿招牌挂出,再跟她说明,看她是何打算?”小张很有把握地说:“照我看,只要你争气,她一定高兴,一定会帮你,也一定会嫁你。”

  “那么——”李小毛将要说的话,qiáng自咽了下去。

  “我晓得。”小张微笑问道:“你是说,这一来素兰要落空了是不是?”

  “是的。”李小毛坦然承认,“素兰也不错的。”

  “这又有两个说法了。”小张很快地接口:“第一,看粉面虎怎么样?她如果是贤惠的,或许大大方方让你将素兰接进门,亦不是不可能的。第二,如果你认为粉面虎决容不下素兰,而你又丢不开素兰,那就硬气些,做到这笔米生意,赚到这笔回扣,与素兰同甘共苦,另创事业。这样子做法,好像有点对不起粉面虎;但只要能混出个名堂来,叫人骂一句‘没良心’,也还值得。”

  “说得不错。这话就再透澈不过了。”

  由于李小毛是很信任的态度,小张也很热心、很起劲了,“既然你听我的话,那么,今天晚上,你就不要回去。”他解释留他的原因:“第一,有道是谋定而后动,我们好好商量,看看我能替你出点啥主意。第二,今天晚上回去,一见了面是啥态度就要拿出来,当面锣、对面鼓,要不来花腔,倒不如明天回去,先打听她是怎么个情形?对症下药,才能马到成功。”

  李小毛深以为然。因而加菜添酒,把杯深谈,越谈越深,也越谈越有兴,直到五更时分,方始抵足而眠。

  ***第二天中午时分,李小毛回到大丰,粉面虎的那个丫头阿翠,嘟着嘴说:“前天不回来,昨天又不回来。不回来也不说一声,害得人家半夜里一趟一趟来跑。”

  这是说,粉面虎曾不止一次地叫阿翠来看动静,由此亦就可以想见她的关注之情。李小毛便笑笑说道:“也不过多跑了两趟,你又不是三寸金莲,怕跑不动?这样子怨气冲天!”

  “跑两趟不要紧,半夜里睡得正舒服,叫醒了来,你晓得啥滋味?”阿翠怨声不息,“起早落夜,一刻不停,夜里还没有觉睡。你倒来试试看!真正一肚皮的火。”

  “好了,好了!算我欠你的情,自会补报。”李小毛问道:“奶奶呢?你去看看,说我回来了,她如果有空,我有话要跟她说。”

  “奶奶出去了。”

  “那你怎么没有跟去?”

  “阿花跟了去的。奶奶特为留下我来,等你这个活宝。奶奶关照:请你不要再出去了,她回来有要紧话跟你说。”

  “喔,她是去哪里?”

  “要到好几个地方。桂生跟轿,大概是看做官的老爷去了。”

  粉面虎十分能gān,与官场往来,都是她亲自出马,唯一的帮战,只有桂生——大丰的伙计,以前跟一个知府做过长随,熟悉官场的规矩,粉面虎去拜访做官的老爷,必得他当投帖的跟班。

  这是个好征兆。李小毛心里在想,去拜访做官的老爷,不是兜揽生意,可能是跟他们去商量,延期jiāo货,先匀出一批米来卖给朱道台。

  这样一想,越发神闲气定,与阿翠说说笑笑,吃吃闲食,等到huáng昏时分,粉面虎回来了。

  彼此见面,一如往日,仿佛都忘掉了前一天曾有过口角。

  直到对坐吃饭,李小毛方始问道:“说你有要紧话要跟我讲?”

  “嗯,话很多。”

  “我也有要紧话跟你说。先听你的。”

  “我到朱府上去了……”

  第一句话就出李小毛的意外,也不解所谓,忍不住打断她的话问:“哪个姓朱的?”

  “朱道台,朱大器。”粉面虎答道,“见着了朱太太,好能gān!”

  李小毛对朱太太是否能gān,毫不关心,他所关心的是朱大器,“没有见着朱道台?”他问。

  “后来见着了。”

  “谈点啥?是不是他要买米的事?”

  “当然。不是为此,我去看他作啥?”粉面虎喝口“玫瑰烧”,从从容容地一面嚼着鱼gān,一面说道:“我听出朱道台的意思了,他急着要运这批米去,是帮左制台的忙。这就更加难了。李抚台跟左制台不和,要从他办的‘京米’当中,匀出一批货色来,自然不肯。官场里的事,真叫难办!”说着,叹了口气。

  两人的心境,似乎大不相同,李小毛哪有心思听她谈官场,发牢骚?紧追着问:“到底怎么样呢?人家托我的事,你又直接去谈,倒显得我这个人像是一无用处似地。”

  听得这话,粉面虎的脸色,由闲豫变得yīn沉了,“我想不到你还在这上头计较?”她伤心地说,“看起来倒是我太认真!”

  李小毛有些懊悔,话不该说得那么豁露,如今倒有些僵了。想一想只有自己让步,便拿起一把西洋小银壶,替她斟着酒说:“你也不要怪我!男子汉总想在场面上混点名堂出来,都遇见你这样能gān的女人,我们只好在家里抱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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