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章_高阳【完结】(63)

2019-03-10  作者|标签:高阳

  从他的语气中听得出来,即使是大丰这样数一数二的大米行,亦觉得一万石是笔大生意。刘不才便从容解释,买米的主顾是朱大器,而所买的米,实在是官米,军需民食所关,这一万石米将来运到杭州,不知道有多少嗷嗷待哺的饥民,得以活命。这就是yīn功积德之事。

  “听到没有?”朱素兰帮腔,“又赚了钱,又积了yīn德,真正天底下第一等好事。”

  “素兰这话说得不错。李老弟,你们先去谈谈,我这方面的情形,都跟素兰说过了。银子现成。”

  刘不才一面将手边用张帕子包着的一大一小两叠银票,放在桌上,一面向朱素兰使个眼色,她便拉拉李小毛的袖子,相偕走入套间去密谈。

  听罢缘由,李小毛当然也很兴奋,然而一两千石米还有办法好想,一万石从何而来?

  “时间太局促了。”他摇摇头,“实在没有办法。”

  “办法还没有去想,先就泄气。真是!”朱素兰一指头戳到李小毛额上,“我不晓得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我何尝不想办成。苦的是——”

  “不要说了!”朱素兰嗔道:“你根本就没有啥好念头;只想摔掉我!”

  “咦,咦!奇了!这怎么扯得上?”

  “怎么扯不上?我们的机会就在这笔生意上头。你说‘老妖怪’手紧得很,想弄个上千银子谈都不要谈,现在是上千银子伸手就接了来,你偏偏又往外推。你想想,你是啥意思。”

  “唉!你想到那里去了。米一万石啊!你倒想想看,要多少仓来放,多少船来装?”

  “大丰是第一家大米行,你不是说,最近有一大批洋米到,难道没有一万石?”

  “有啊!早已卖给人家了,是运到京里的。哪里可以误限期?”

  “运到京里也是运,运到杭州也是运。刘老爷不是说过了,这一万石米,其实也是官米,挪一挪又有啥关系?”

  “跟你说不清楚。”李小毛站起来说,“我跟他当面去谈。”

  “慢慢!”朱素兰拉住他问:“你是回绝了他?”

  “不是!看看有啥彼此迁就,凑齐了它的办法。”

  朱素兰回嗔作喜了,“这才像句话。”却又提出警告:“这件事你要办不成功,我们就只好一刀两断了。”

  李小毛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一前一后走到外面,刘不才先看朱素兰的脸色,神态不妙,当即向窗外喊了声:“长生!”

  长生是刘不才的跟班,闻声答应,掀帘入内,听候吩咐。

  “你在外面留意留意,只怕有朋友来看我。”

  这是约定的暗号,意思是小张到了,请他直接进来。长生会意,答应一声,守在门外。里面刘不才跟李小毛一谈,才知道自己将朱素兰的眼色看错了,李小毛只是力有未逮,并非有意拿跷,无须小张出面威胁。

  于是刘不才急急又将长生喊了进来叮嘱,任何客人来访,一律挡驾。连说带做眼色,长生当然知道主人的心意已经改变,只是形色过于明显,使得李小毛和朱素兰都大为疑惑。

  就这时候,小张已经到了。他有他的打算,自然在桐月老四家做主人,若等客人一到,飞觞醉月,逸兴遄飞,脱身便难,倒不如先来一趟,看个究竟。所以嘱咐桐月老四,善为款客,自己找个马夫领路,骑了马来的。

  那毛家弄是条很热闹的弄堂,到了一问,很容易找到朱家,一看门口无人接应,正在踌躇时,恰巧遇见顺姐买水果回家,自然殷勤问讯。小张觉得行藏已露,如果畏首畏尾,反而不妙,所以只能硬着头皮入内。

  “张老爷来了!”

  顺姐一面高声通报,一面打帘子肃客。门里门外,四目相jiāo,正好是李小毛和小张打了个无可躲避的照面,刘不才便知事情坏了。

  果然,李小毛勃然变色,向朱素兰和顺姐愕道:“什么张老爷?这个人来gān什么?”

  朱素兰和顺姐惊愕莫名,张口结舌地不知道如何回答,更不知道他何以如此盛怒?小张是心里早有准备,相当沉着,所以这时候只有刘不才开口答话。

  他也是既懊丧、又为难,失去了平时的机智,硬着头皮假意问一声:“李老弟,你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这是敝友,姓张。”

  “是你刘老大的朋友?”李小毛怕是自己听错了,伸过头去再问一声:“是你的朋友?”

  “是的。是我的朋友。”刘不才忽然警觉,事到如今,只有硬gān,态度不宜软弱,所以再补一句:“是我的好朋友。”

  比较冷静的小张,不明白刘不才这近乎张皇失措的神态,是有意做作,还是别有缘故?不过有一点是很清楚的,自己要替刘不才撇清关系,因而笑嘻嘻地说道:“小毛,久违了!

  一向好?“

  “哼!”李小毛冷笑,“不要假惺惺了!”他问,“你倒还认得我是朋友?”

  “当然是朋友。想不到在这里会面。”小张依然很从容地,“昨天我们在一起吃酒,刘三哥今天还席,约了在这里,我来晚了。想不到他也请了你,早知道,我要早早赶来。好叙一叙契阔。怎么样,好些时候不见,近来混得好?”

  “好不好不与你相gān。”李小毛突然转脸问刘不才:“你们是约好了来的,是不是?”

  一时昏瞀慌乱的刘不才,清明的理智恢复了,心里慡然若失地觉悟,自己根本不须紧张。朋友各人jiāo各人的,偶而遇在一起,客与客之间纵有不合,与己无关,因为自己并不知道小张与李小毛是怨家。

  这样一想,便恨自己,是笨到了什么程度?看起来竟还不如小张沉着。于是他定定神,很用心地答道:“是的!昨天是这位张老弟做东,今天我借这里请客,当然要约他。刚才大家不是还在说,小张约的辰光已到,不能不走。如果我不是有正经事要跟你老弟谈,我也去了。”

  “我哪里知道你们说的小张,就是这个小张?”李小毛怨气冲天地说。

  跟他的态度正好相反,小张依旧笑嘻嘻地不改常度,“怎么样?”他半真半假地说,“我这个小张头上出角,与众不同?”

  说着,伸手撮指,按在头上,做个牛头生角的姿式。

  这近乎惫赖的神情,惹得顺姐掩口胡芦,朱素兰背转身去装呛了嗓子。而李小毛满腔怒火,也就不容易发出来“李老弟!说实在的,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刘不才接着转脸又问:“小张,你跟我这位李老弟是不是有啥‘过节’?”

  “也谈不到过节。小毛是我好朋友,只为当初我嘴快,多说了一句话。唉!”小张作出痛心疾首的神情,“不谈了,不谈了!”

  李小毛怨气难消,却拿他无可如何,因为这件事虽是小张不够朋友,但如要评理,无论如何是不能摆在“台面上”来讲的,因而欲语还休,只拉长了脸,恨声连连地,什么人都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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