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章_高阳【完结】(49)

2019-03-10  作者|标签:高阳

  这是硬拚出来的一场胜仗。有此一仗,李鸿章便不再怕洋人在总理衙门“告状”。连夜草拟奏折,铺张扬厉地大叙战功,列名请奖。奏折中叙李鹤章之功独多,而请奖时却说:“臣弟分应效力,不敢便邀奖叙”。至于刘铭传、郭松林,为他们加上“血性忠勇,摧锋陷阵,所向无敌,为各贼所深惮”的上好考语,说他们“官职较大,请旨优加奖赏”。

  在此同时,李鸿章亲自提笔,写了一个附片,案由叫做“筹办大略”,表面上看,是概述江苏整个的军情,其实是为他自己叙功。照他算的帐,“苏州之捷,除伪慕、纳、比、康、宁五王及四天将,解散近20万人。无锡之捷,除伪cháo王父子,擒斩解散约5万人。”这不过是半个月之间的事,成功确实很辉煌了。

  ***接下来是进围常州。其时有个传说,退保丹阳的李秀成,打算突围入金陵,将洪秀全的儿子接出来,窜扰江西,而洪秀全仍旧留在“天京”,等彼外援。

  果然如此,李秀成就会变成明末的李自成。因为李秀成的才具,是连李鸿章都公然形诸奏牍,表示佩服的,他说:“臣驻苏省,偏察贼中城守,规划布置,极有条理,深以未得擒杀李酋为恨。”以这样一个qiáng敌,一旦率领部下,窜扰各处,防不胜防,必将成为明末流寇的再现。

  因此,整个局势,不当因为连番得利而稍形松懈,尤其要注意李秀成的动向。但曾国荃却不是这样的看法,他写信给李鸿章说:“金陵官军,业经合围,城中接济已断,惊扰异常,惟洪逆据阵死守。似忠逆未必能进城,即进城未必能再出窜。”

  接到这封信时,李鸿章正在无锡,与李鹤章、刘铭传商量进取的方略。西路侦探报告,守常州的“护王”陈坤书部下,因为苏州、无锡接连失守,军心大震,斗志薄弱,都认为应该乘胜进攻,再接再厉地攻下常州。而李鸿章却不以为然,他说了八个字:“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大人,”刘铭传不以为然,“士气正锐,正宜及锋而试,旷日持久,则师老无功。”

  李鸿章笑笑说道:“六麻子现在也很读几句书了。措词雅驯之至。”

  刘铭传啼笑皆非,定一定神问道:“请示,如何是步步为营?”

  “先守住地盘,寸土不可失。然后一步一步往常州bī。”李鸿章指着地图说:“你的十二营由江yīn西南往前走,季荃的十二营由运河官塘进扎。先把常州团团围住,肃清城外贼垒,扼守要道,再作道理。”

  “这是坐困常州的长毛。”刘铭传说,“何须如此?太没有作为了。”

  李鸿章笑笑,“省三,huáng老之学你还不懂。”他带些轻蔑的语气说。

  刘铭传不大服气。他也读过史记、汉书,汉初当大乱之后,与民休息,务以安静为主,所以为政用huáng老之学,无为而治。如今情形不同,还不到可以与民休息的时候,如何用得着huáng老之学?

  话虽如此,他到底还不敢与李鸿章辩诘学问。这不但因为巡抚是长官,更因为李鸿章到底是翰林出身。

  李鹤章亦不以老兄的见解为然,不过到底亲兄弟,猜到必有深意,而且是不足与外人道的深意,所以避开刘铭传,私下向老兄探询。

  “二哥!”他问,“攻得热热闹闹,轰轰烈烈的,何以一下子泄了气?”

  “你看我是泄气吗?”

  “当然不是。我想,顿兵不进,总有道理吧?”

  “你没有看曾老九的信?金陵是他囊中之物,深怕别人抢他的。”

  “啊!”李鹤章恍然大悟,“曾九想独成大功?”

  “他这个心愿,立了已非一日了!我们何必跟他去争功?

  争到了也没有意思。看涤帅的面子,放他一马。“

  “就是这样,亦无妨攻下常州再说。”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好功之心,无人无之;取常州如探囊取物,我为什么顿兵不进?自然有道理在内。我说句话,信不信由你,一攻下常州,就有苦头吃!非搞得进退两难,里外不是人不止。”

  “这,我实在不明白了。”李鹤章问道:“有什么苦头吃?”

  “朝廷的意向,莫非你一无所知?当初江南、江北两大营为何而设,廷寄为什么一再催我进驻镇江?为来为去还不是为了早日克复金陵,翦除洪逆!常州一下,朝廷必有严旨,火速进兵,助曾九攻金陵。那么我怎么办?遵旨则伤感情,分了曾老九独得的大功,顾念私情,则势必违旨。这又哪里是可以轻恕的罪名。”

  这一层看法,真是太深了。李鹤章不能不佩服他这位老兄,同时也想到俗语说的:“做事容易做人难。”而做事做得好,不见得“高官得做,骏马得骑”,唯有会做人才会官运亨通。

  “不过,二哥,”他提出疑问,“曾九自己觉得克金陵有把握,其实是不愿意他人相救,有意说得容易。照我看,不是一年半载的事,那么,我们围常州也是拖个一年半载吗?只怕拖不过去吧!就算拖得过去,也‘师老’了!不特无功,还怕为敌所乘。”

  “你说得不错。常州只能先打算拖个两三个月,到时候再看情形说话。”

  “何谓到时候再说话?”

  李鸿章想了一下答道:“这有几个步骤,第一是以保苏州必以经营浙西为名,在嘉善、嘉兴方面用兵,反正是在打仗,只要能胜,就算顺手,朝廷亦不见得非要我改弦易辙,去攻常州不可。你说是不是?”

  “是的。”李鸿章深深点头,“何况,曾老师为了回护他老弟,一定从中斡旋。”

  “正就是这话。”李鸿章说,“老师内心也彷徨得很,为公,应该添兵到金陵助攻;为私,又不肯出此。将来总是要看曾九的意思而定。”

  “这我们就不管他了。”李鸿章问:“第二个步骤呢?”

  “第二是等浙西方面,有了结果,可以暂时放手了,那时以休养整补为名,又可以拖一段时间。然后,并力再攻常州。”

  “常州一下,如果曾九在金陵还是不顺手呢?”

  “攻下常州,自然还要休养整补。到那时候,我就可以不管了。”

  “怎么呢?不管什么?”

  “不管曾老九的意思了。听命而行。”

  “是的。”李鸿章说,“已经仁至义尽,再拖不过去,曾九也不能怪我们这面了。如果要拖,只有曾老师想法去出奏。”

  “正就是这话。”李鸿章说,“一面曾九,一面左季高,我们夹在中间,可能两面受挤,也可能左右逢源。事在人为而已!”

  第七章

  同治元年六月左宗棠终于从安徽进入江浙,由衢州而严州,沿着一条山明水秀的富chūn江,逐步进展,到第二年初chūn,已抵达离杭州不到一百里的富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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