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章_高阳【完结】(34)

2019-03-10  作者|标签:高阳

  再一件是谈石达开。他自从内讧出亡,预备远征四川,自立基业,由安庆渡江,经建德入江西,一路为官军追击,于是由江西到福建,复由长汀回赣南,经湖南入广西,咸丰九年九月,在桂西庆远府停了下来,所部分驻附近各县。其地土瘠民贫,粮食不足,一下子来了十几万人,百姓大起恐慌,而饥兵乏食,士气不振,同时又觉得石达开屡战屡败,宗旨不明,不像是个能够成王称霸的英雄,所以部下纷纷开小差,石达开亦无力阻止。那种情况,仿佛当年刘邦封了汉王,经栈道入南郑以后的光景,只是石达开不如刘邦有萧何,又有韩信,命运就不大相同了。

  在庆远住了八个月,新任广西巡抚刘长佑,率领蒋益沣的湘军,开始进攻,石达开站不住脚,由广西一退云南,再退西康,部下只剩得一万多人,势穷力蹙,已无能作为。这两件事,在刘不才非常有用,可以用来策反陈世发。

  因此旁人听过丢开,刘不才却很仔细地问了好些话,不厌其详地打听这两件事的细节,直待马骝仔词穷,方始罢手。

  这一下不免耽误了功夫,所以一离了饭桌,顾不得休息,便忙着动身。坐的船是孙子卿所安排,极其可靠,由小王送他上船,分手之前约好,十天之后,沙船出海,小王一定亲自到金山卫送信联络。

  ***就在刘不才离去不久,吴煦派人送了一封信给朱大器,说有“紧要公事商洽”,请他即刻“惠临一叙”。

  这封信来得很突兀。因为朱大器与吴煦虽是小同乡,但只有私人的过从,从无公事上的jiāo涉,而况还是“紧要公事”!心里估量着是否跟孙子卿与杨坊所谈的事有关?如果猜测不错,最好先等孙子卿回来谈一谈,免得接不上头。

  因此,他自己便不出面,请朱姑奶奶派人跟送信的人答话,说他此刻不在孙家,大概傍晚可回,一回来就会将吴煦的信jiāo给他。

  这样虚晃了一枪,到得傍晚,孙子卿回来了。jiāo涉不甚顺利,主要的是杨坊胆小怕事,而且局面将有变化,也不肯多管闲事。

  “局面有什么变化?”朱大器不解地问,“你指的是什么局面?”

  “当然是江苏的官场。”孙子卿说,“jiāo涉不曾办成功,遇见一个同乡,是在薛中丞那里办洋务的,倒听了许多内幕。”

  所谓局面的变化,是李鸿章一到,薛焕跟吴煦颇为不安。

  每个月关税、厘金的收入,不下五六十万银子,现在拱手让人,自然于心不甘,所以正在商量对付李鸿章的办法。

  “办法还是借重洋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预备以重饷运动英法两国提督,代为克复嘉定、青浦两县。等署理的李中丞一到,将这两县jiāo了给他,分兵防守。你看,这一计如何?”

  朱大器想了一下答道:“这一计不坏!是预备困住李中丞,让他无所作为,大权就仍旧可以握在他们手里。不过,怕行不通。”

  “何以见得?”

  “第一,人家英法两国的提督,奉他国里的命令,保护上海侨民,怎么能够替你来立战功?”

  “这倒也不见得。他们是有个说法的,嘉定、青浦两县不克复,上海就不容易守得住,所以攻这两县,也就是保护上海的侨民。”

  “好!就算这一层办得通,那么,第二,李中丞会不会上他的当呢?人家翰林出身,曾制台特保他当江苏巡抚,自然是有本事的人,难道连这一点都识不透?”

  “这话说得倒也是。”孙子卿点点头:“薛、吴两人,每个月五六十万税厘在手里,搞不出什么名堂,只怕就是因为自以为聪明,拿别人都看成傻瓜的缘故。”

  谈到这里,朱大器恍然大悟,吴煦所说的“紧要公事”,必与李鸿章率领新锐东下,威胁到他们的地位一事有关。于是略叙吴煦函邀的经过,要跟孙子卿商量如何应付?

  很显然的,如果他的推测不错,那么,吴煦必是向他乞援一臂之力,抵御李鸿章的“入侵”——这就是朱大器要跟孙子卿商量的事,因为李鸿章虽不过初到,但两派必将发生明争暗斗的形势,已经摆出来了。旧的一派自然以原任江苏巡抚,改调通商大臣的薛焕为首,而实际上是吴煦和杨坊在把持。这一派照朱大器看,必将没落,自己跟他们没有什么渊源,此时以局外人无端卷入漩涡,于事无补,而可能得罪了李鸿章这一派,未免不智。

  “小叔叔看得很透澈。”孙子卿听他说完,这样答道:“不过现在还有求于旧的一派,而且新的一派亦未见得马上就能掌握全权。所以,眼前还得要敷衍一下。”

  ***朱大器猜对了,吴煦希望他助以一臂之力,果然是为了与李鸿章为敌。

  “李中丞的新兵,开到了三千多人,都驻扎在城南,土里土气的,看来没有什么用。”吴煦拿出一封公事来:“我奉旨署理藩司,听说李中丞预备出奏,我仍旧要筹饷。”

  “恭喜,恭喜!”朱大器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筹饷本来就是藩司的责任。朝廷有这样的意思,李中丞乐得做个现成人情。”

  这是朱大器暗示他,李鸿章不过将就朝廷的意旨,并非有意以筹饷的责任委付,可是吴煦无法领会他的弦外之音,得意洋洋地说:“上海华洋杂处,港湙纵横,办关税、办厘金,岂是两眼墨黑的乡下佬搞得清楚的?自然非我不可。不过,”

  他换了副神态,微皱着眉,显得有些伤脑筋似地,“说来说去他总是一省之王,驻扎在上海,碍手碍脚,也讨厌得很。雪翁,你看调虎离山如何?”

  “何谓调虎离山?”

  “朝廷现在有旨意,说镇江一城为大江南北的关键,催李中丞带兵进驻,与扬州的官军呼应联络,规复苏州。我所谓调虎离山,就是要怎么样想个办法,早早催他开拔?”

  这个打算是不坏的,不过朱大器奇怪,吴煦这样子“暗算”李鸿章,只可以跟他的“自己人”密议,为何轻易泄露给局外人?莫非有什么花样在内?

  这样想着,便起戒心,不肯多说什么,只微微颔首,表示听到了他的话而已。

  “雪翁,”吴煦突然问道,“那天你谈到策反金山卫那个长毛头目的事,请你跟我说实话,有几分把握?”

  这句话不能不答,然而也很难答,朱大器想了一下,很圆滑地答说:“事在人为,功夫到了,自然就有把握。”

  原是句模棱的浮词,吴煦却认为极有道理,“雪翁,”他说,“这原是一笔买卖,一分价钱一分货。你老兄的长才,更没有话说,这件事我要重重拜托了。请你费心,赶快进行,越快越好。前途有啥条件,只要办得到的,都可以答应。”

  这样急转直下的一番话,即令是机变过人的朱大器也有些发楞,“我,”他迟疑地说,“还不明白尊意。”

  “不是说那个陈世发要过来吗?就是这一层,望他赶快拉队过来。只要他一句话,细节上我都会安排。再说一句,我只要这条线,雪翁,你肯不肯拿这条线jiāo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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