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章_高阳【完结】(19)

2019-03-10  作者|标签:高阳

  吃完晚饭,刘不才又在灯下造兵册,直到三更天方罢,陈世发备了宵夜犒劳,还说要替他去找个“婆娘”,刘不才那里有这份闲情逸致,笑笑谢绝。

  睡的地方很舒服,不知哪里弄来的一张红木大chuáng,铺的是láng皮褥子,盖的是簇新的绸面洋市里的厚棉被,但是刘不才却不能入梦,在枕上盘算了又盘算,等盘算妥当,却又兴奋得睡不着了。

  第二天自然还是起来得很早,吃过早饭动笔,将陈世发报战功的禀帖写完,念着给他听过,一切妥贴,就待封发之时,刘不才问道:“禀帖送到那里?”

  “送到嘉定。”

  “那要经过上海。”刘不才问:“不知送信的弟兄,能不能到夷场上去走一趟?”

  “这——”陈世发大惑不解,“这是gān什么?”

  “我不是说过,我那姓孙的朋友,有一批洋枪,而你又想买?我现在在想,先用不着我自己去,我写封信给他,叫他将价钱开来,顺便再带几枝样品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陈世发浮起满面笑容,“那我另外派人。要很机灵,又熟悉夷场情形的人去办。”他想了一下,自言自语地说:“有,有,有人。”

  于是刘不才立刻动笔写信给孙子卿。信非常简单,先说“阖家安好”,这是写给朱大器看的。接下来说:“弟新jiāo一友,颇讲义气,渠拟购洋枪一批,长短不拘,望兄看弟之jiāo情,报价特别克己。并先jiāo货一批,数量可询来人,能携若gān,即付若gān。价款容后再算。”

  写完,念着讲了给陈世发听,讲到最后几句,陈世发惊喜地问:“你是说,现在就可以弄一批枪来?”

  “对了!我的朋友相信我,凭我的信,要多少是多少,就怕去的人随身带不了。将来大批运出来,怎么走法,还得好好商量。”

  “这当然要写禀帖呈报上头。现在先弄几枝来试了再说。”

  陈世发想了一会说道:“我派四个人去,见机行事。不过,”他脸色突然变得严厉了,“刘先生,这件事开不得玩笑的。”

  “怎么会开玩笑?我人在你这里,承蒙你不弃,当我朋友,我开你这个玩笑,不就等于开我自己的玩笑?不过话要说明白,弟兄们去了,到地方找不着我的朋友,或者我的朋友不肯给枪,这算是我开玩笑。如果路上出了别的毛病,不能记在我头上。”

  “那当然。”

  “还有句话,我先要问清楚,这四个弟兄,见了我的朋友,问起来:”你们四位做啥行当?‘他们怎么说?“

  这一下将陈世发问住了,只好反过来请教:“你看呢?”

  “照我看,最好说老实话。我在这里gān什么,你待我怎么好。我的朋友心里就明白了。”

  “这样一来,不会有危险?”

  “决不会。我的朋友又不是半吊子,会去报官。”刘不才为了稳妥起见,特别又在信上加了一句:“务必款待来人,千万秘密。”

  有了这样切实的信,陈世发自然深信不疑。当时便选派了4个人,聚在一起商量了好半天,决定第二天一早动身,这4个人如何走法,怎么样利用熟悉地势的长处,抄小路,走捷径到上海?陈世发都告诉了刘不才,但有一点,犹成难题。

  “去的时候是空手,怎么样也混得过去,从上海出来,带着枪就麻烦了。遇见我们自己人也不要紧,遇见‘妖兵’,关卡上怕难过。”

  “妖兵”是指官军。这确是难题,刘不才细想了一下,认为以孙子卿的关系,或者可以帮他们过关,因而答道:“这只有到了上海再说。我的朋友,在上海人头很熟,去的弟兄不妨老实跟他说,让他想办法,护送出境,或者办得到。”

  这一说,陈世发比较宽心了。此时亦无从计议,只有派出去再说。

  第三章

  4个人一起上路,3个穿的便衣;一个穿的长毛的服饰,也带着公文,装作押解3名“jian细”到上海。

  船到了“yīn阳jiāo界”之处,3个穿便衣的弃舟登陆,混过军官、洋将、长毛三不管的地带,进入夷场,其中为头的叫李长山,生长上海城内,后来入了刘丽川的小刀会,再摇身一变而为长毛,对夷场上情形很熟,依照信面所开地址,直接投到孙家。

  孙子卿正好在家。门上来报有这么三个人求见:再拆开刘不才的信一看,又惊又喜,却又疑惑,不知道这三个人是何路数?他一向细心谨慎,不肯贸贸然出见,所以一面派人殷勤招待,一面跟妻子商量。

  “从没有听说过刘三叔写过信——”

  “啊!”孙子卿失声说道:“这倒提醒我了。这封信是不是刘三爷的笔迹,还很难说。最好请小叔叔来鉴定一下。”

  “这时候哪里去找他?”朱姑奶奶想了一下,眉目舒展地说:“我有办法。”

  她从奁盒里找出一张纸来,是刘不才给她写的一个调经活血的方子,两相对照,证明确是刘不才的亲笔。

  “那就不要紧了。”朱姑奶奶说,“你先见了这三个人再说。”

  “慢慢!”孙子卿问道:“刘三爷怎么会无缘无故,介绍人来买枪。他的那个很讲义气的朋友又是哪个?”

  “傻瓜!他在长毛堆里,jiāo的朋友自然也是长毛。”

  “对,对!言之有理。‘千万秘密’就是这个道理。不用说,来的二个也是长毛。等我去见他们。”

  “你慢一点!”朱姑奶奶说:“我提醒你一句话:刘三爷人在长毛手里。”

  这句话很要紧。孙子卿再将来信看了一遍,恍然大悟,看懂了刘不才是身陷虎xué,刻意jiāo欢,信中有不尽之言,全靠自己去细心体味。这样想着,格外慎重,觉得需要爱妻作个帮手。于是他说:“你不妨在屏风后面听听,如果我说错了话,你咳嗽一声,递个暗号过来。”

  “那倒不必。我只听听,帮你记话。”

  ***孙子卿的体貌很周到,特为穿了马褂去见客。一一作揖,请教姓氏,然后肃客上座,敬酒奉烟,殷勤得让客人竟有些局促不安了。

  因为如此,反倒不容易谈得到正题上去。李长山不便自陈身份,而孙子卿却又无由直抉其隐,很谨慎地旁敲侧击,变成不着边际了。

  这一下,在屏风后面的朱姑奶奶,喉头实在痒得忍不住,非咳嗽一声不可。这一声咳得很重,三个客人都有惊诧之色,而孙子卿却有些茫然,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想一想还是不明白,决定去问一问。

  “对不起!内人有事在招呼我。各位请坐,我马上就来奉陪。”

  这个举动大错特错!先是无缘无故地堂客咳嗽,然后又是主人到屏风后面去密谈,这两个行动连在一起来看,客人会怎么样?想到的必是“捉放曹”的故事,疑心孙子卿识破底蕴报了官,“中外会防公所”派人来捉长毛了。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19/83   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