缇萦_高阳【完结】(94)

2019-03-10  作者|标签:高阳

  “我看!”旅舍主人劝道,“还是歇一夜再走吧。不必如此匆促的。”

  “我有极紧要的事,夜间清静,正好赶路。”

  旅舍主人定睛看了一会,问道:“尊姓?”

  朱文见他神色诡异,便不肯说真姓,随意捏造了一个姓:“孔。”

  “孔?”旅舍主人紧接着又问:“大名可是石风?”

  这下轮到朱文惊异了,心中思量不承认是孔石风,便不必再谈下去。如果冒名,则又诸多不便,好在他的机变极快,略顿一顿,立即很自然地答道:“石风是我族兄,我也正在想觅他。”

  “亏得我仔细。”旅舍主人很欣慰地笑着,“孔客人,你请暂留。今早有人留下一封书信,说令兄今天明天就会来取。你不是说要觅他吗?不正好在我这里坐等。”

  这倒真是奇巧无比的遭遇,朱文考虑了一会,觉得暂留一夕,与孔石风会个面,确有必要。于是重新回到旅舍歇了下来。

  旅客主人姓王,招待得极其殷勤。在彼此的jiāo谈中,朱文方始明了,这家旅舍位于关隘要卡,经常为熟客担负联络的任务,姓王的主人既未见过孔石风,却又肯定他必于今天或明天会来,自然是听留信的熟客所说。看来孔石风与此是熟客,是早有约定,到期在此联络。朱文同时又感到,刘端也曾说过,孔石风在这两天会有消息。把这迹象凑在一起来推断,加qiáng了朱文的信心,一定不至于空等。

  但这夜未见孔石风来,第二天等到过午,依旧踪迹奋然,信心不免动摇。正在打算留下几句话,约定归时再见时,只见一辆极华丽的车子到了旅舍门前,车帷启处,下来的正是孔石风。

  “石风,石风!”他大喊着迎了上去。

  “咦,是你!”孔石风颇为惊异,“你怎的也在此!”

  “知道你要来,特为在此等你。”

  正在这样寒暄着,忽见旅舍主人走来待客,朱文想起件事,必得作一jiāo代,于是匆匆把孔石风拉到一边,扼要地说了既去复留,以及冒认为他兄弟的缘故,叫他不可在旅舍主人面前,说破真相。

  孔石风笑着答应了,提到那送信的人,他说:“此必为周森所遣。我去河东的时节,已计算好杨宽的行程,委托周森暗中照应仓公,约定这一两天在此联络。且等我先看了信再说。”

  果然,是周森派人送来的信。但是,带来了很意外、很不幸的消息。

  “阿文,”孔石风用低沉yīn郁的声音说:“有麻烦来了,卫媪在洛阳得了bào疾。”

  “啊?”朱文惊得跳了起来,只觉头上嗡嗡作响,满眼金蝇乱飞,结结巴巴地问道:“是何时候?死了么?”

  “你先别着急!”孔石风比他自是冷静得多,“放着仓公那么位医国手在,死是死不了的。你看信吧!”

  这一说提醒了朱文,一颗心才得稍稍着实,但是心里依旧乱得利害,目光注在孔石风所递过来的书信上,内中说些什么,却看不明白。

  “不行!我看不下去。你快说给我听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洛阳东明亭中,卫媪伤跌而致bào疾,如今半身不能动弹!”

  “啊呀,这是肝厥,险症!不死亦成残废了。我得马上赶了去看看。”

  “去,当然要去的,但也无须说走就走!”

  孔石风认为卫媪的病,有仓公在,必能及时急救。倘属不治之症,就朱文赶到,亦是无能为力。而官差呢,当然不可能因卫媪骤得bào疾而稽延行程,好让仓公留下来为卫媪继续诊治。

  说到这里,朱文打断他的话,抢着说道:“正是这话,师父一定留缇萦在那里看护卫媪。而缇萦,怎能看护这类重症?”

  “话是不错,但你得算一算。洛阳到此,三天的路程,信是两天前所发,算来官差昨天中午可到。他来你往,不说中途jiāo臂失之,就算迎着了,途中不便jiāo谈,又待如何?你不要忘记,此去至韶安,马不得并骑,车不得无轨,途次相遇,何来停骖聚晤的可能?”

  听得这一番分析,朱文只是发愣,喃喃自语:“奈何,奈何?”

  “阿文!”孔石风又说,“如今像一局出了险着的棋,两处只能救一处!你得冷静下来,好好思量,不然首尾不能相顾,那就全局尽输了!”

  “是啊!”朱文反复诵念着:“两处只能救一处,两处只能救一处。”

  “当然先救令师这一处。”孔石风替他作了个决定。“你必得等仓公来了见一面。把这里的事jiāo给我,然后再到洛阳去看一看,赶回长安。这样,也许反倒两处都能得救。”

  孔石风的策划,兼筹并顾,实为善策。朱文到底是依从了。

  这一天自然是剪烛夜话,直到天明。孔石风去了一趟河东“,也是为赴友之难,所谋极其顺手。不想仓公的官司,看来安排妥妥贴贴地,却意外地出现了一个申屠嘉,一局可胜的棋,无端生出一个打不通的节。一片苦心,有付之东流的模样。任侠行义,脱人于厄的快意,自然也要落空,所以大为丧气,情绪比朱文还坏。

  “石风,石风。”朱文这下可真的着急了,“你可千万不能泄气!否则我如何撑持得下?”

  孔石风长长地叹了口气,咬一咬牙,又吸了口气,qiáng自振作着说:“事到如今,我当然不会半途而废。一切都等明天人到了再说吧!”

  曙色隐隐,jī鸣不已,其时已到了“明天”,朱文和孔石风就在一室之中,分席而卧。睡梦里为哭声所惊醒,起来一问,才知道旅舍中原有个老者,携着一女一儿,要出关投亲戚到得这里,染了重病,医药食宿耗尽了有限的资斧,依然一命呜呼。身后萧条,竟连买棺木的钱都没有。所以他一儿一女,哭得格外凄凉。

  这种事让孔石风遇见了,是决不会袖手不管的,匆匆赶到前面,与旅舍主人见了面,独力担承为那老者料理善后的一切费用,另外又送了钱给孤儿孤女,托旅舍主人觅得可靠的人,把他们带出关去投亲。

  朱文自顾不暇,无心去过问这些闲事,但一个人守在屋里,思前思后,却又觉得烦闷不堪。只好一遍两遍地去张望,希望早早盼到师父。无奈进关的人倒是络绎不绝,却是终不见有官差经过。

  到了正午还无消息,朱文可沉不住气了。午食的时候,他问孔石风:“你看,我该怎么办?”

  “除非你不想救你师父了,否则,你只好等,今天、明天、后天……一直等到了为止。”

  朱文心里有些生气,孔石风口风一变,莫非拿人作耍。转念想到,彼此是何等样的jiāo情,师父的官司又是何等样的大事?孔石风不能如此一无心肝,拿人作耍。然则这口风的改变,一定有缘故了。

  “我另有一个办法,自觉是一条妙计。回头我跟你谈。”

  说是“妙计”,朱文如何等得?“快说吧!”他放下了食箸,“何必等到饭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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