缇萦_高阳【完结】(76)

2019-03-10  作者|标签:高阳

  双螺机警,话中听出朱文已有些多心,赶紧答道:“不用,不用!有朱公子一言九鼎还不够么?”说着一扯燕支,抛过去一个眼色。

  燕支也醒悟了,立刻整一整衣襟膝行退后,深深拜谢。朱文一把扶住她说:“不要。不可这样!我一看有人对我叩头,就浑身不舒服。”

  “然则——”燕支因为不能表达她的感激之意而惶惑了,看着双螺求援:“我如何对他略表寸心?”

  双螺正要答话,廊下突现明亮的烛光,随后一群仆从簇拥着周森缓缓行来。这自然是作主人的来向那些他不能亲自接待的宾客致意。刘公和朱文不约而同离席而起,双双到堂前把周森接了进来。

  东面下首,已有人铺了茵席,周森就位,伏身一拜。拜罢起身,用他那洪大重浊的嗓音说道:“诸多简慢,特来向列公奉觞致歉!”

  于是由刘公陪从,朱文介绍。周森在西席从艾全开始,逐一敬酒寒暄。他的酒量甚宏,而那些狱吏一半是酒到半酣,意兴特豪,一半是受宠若惊,特意巴结,所以相互酬劝,纠缠不已,这一巡酒费了好些时候才算行毕。

  回到东面,周森占了刘公的位子,与朱文接席而坐,侧向捧爵,对朱文笑道:“老弟该你了!怎么喝?”

  “唯前辈所命!”朱文又说,“其实该我奉敬前辈,因为有一事相求。”

  “喔!”周森便不喝酒了,放下铜爵,很慡直地说:“你先说吧!”

  像这样的求人,而且对方只是第二次见面的初jiāo,朱文自觉冒昧忒甚。但他不是那种拘谨的性格,果真箭在弦上,务求一she中的,因而坦然微笑着,先让人觉得他极有信心,然后从容地说了他的要求。

  那只是简单的六个字:“乞以燕支见赐。”

  周森愣了一下。“咦!”这经过不少大风大làng,jiāo过无数奇才异士的大豪,虽然遭遇了意料不到的难题——而这难题是什么?除了自己以外,谁也不知道。不过征兆不佳,却是很显然的。

  是为了表示他有必得之意,也为了安慰燕支,朱文伸出手来,亲昵地握着燕支的手——她的手冰凉,微微有汗。

  终于周森开口了,话也很简单:“老弟,不行!”

  这样在稠人广众之间,公然拒绝,实在令人难堪。朱文倒还沉得住气,燕支却既羞且愤,脸上不敢有所表示,手上却让朱文感觉到她在微微发抖。

  “来,来!”周森随又拖一拖朱文的衣袖,“老弟,我有几句话跟你谈。”

  他不过稍一作势,刘公和那些身后的仆从乐伎,立即便都纷纷回避。这样,周森和朱文,也安坐不动了。

  “老弟!”周森蹙眉问道:“我看哪一个都比燕支qiáng,你怎的偏偏就看中了她?”

  他把燕支贬成末尾,恰好说明了他的成见。朱文不便拆穿,更不便明说缘故,只笑一笑答道:“怕的是缘分吧?”

  “可惜,你与她有缘,她与你无缘!”

  “请前辈明示,这话怎么说?”

  “不必,不必!”周森乱摇着双手,“今夜取欢寻乐,不谈那些疙瘩。老弟,你另外挑,挑中了谁,立刻带走。就是燕支不行!”

  这竟是有意与燕支为难了!朱文心想,周森这样湖海豪气的人,竟与一个娉婷弱质为难,胸襟未免太狭。由于这一丝反感,词气之间,便略显得傲慢了。

  “既然如此,我亦不敢qiáng人所难。”朱文淡淡地说,“我刚才所说,前辈只当是戏言吧!”

  周森是何等人物,一看这情形,神气便严重了,“老弟!”他说,“你当我周某小气,连个乐伎都舍不得送朋友吗?”

  “不敢!我决不敢存此心。”朱文又说,“只不过大惑不解,不知燕支是怎么得罪了前辈?所以不肯高抬贵手,放她过去。”

  周森微微一皱眉,随即把一只手放在朱文膝头,叹口气说:“我跟你实说了吧!燕支是有丈夫的。她丈夫来找过她,说话不中听,叫我撵走了。事后想想,我怎的跟他们一般见识?不叫天下人在门缝里看扁了我?这件事我做得,太欠思量。等稍闲一闲,我要打发人把她送了回去,让他们夫妇团圆。”

  话还未完,朱文纵声大笑:豪迈狂放,但也相当无礼,把满堂的人都惊动了。

  笑停了,他伏身下拜,口中说道:“前辈,我此刻方知你的为人,真是心服口服了!”

  接着,朱文把其中曲折,以及他对周森的误会和不以为然,都坦诚地说了出来,自然,声音极低,后面的人是听不见的。

  “怪不得呢!”周森也慡朗地笑了,然后又悄悄向后一指,“双螺比燕支更可人。我就弄不明白,你这么聪明的人,难道连这点眼力都没有。”

  朱文心中霍地一动,暗暗在想,照此光景,只须略一示意,周森自然也肯把双螺割爱。但这个念头还未转完,就已想到缇萦——他虽从未见过她嫉妒过什么人,但这半年的风尘奔走,阅历大增。深明知人不易的道理,还是谨慎些不必多事的好,所以随即舍弃了这个看来好像极妙的机会。“此事值得浮一大白。来!”

  朱文欣然举爵:“多谢前辈!”这是趁此把已成之局,敲得更为扎实。

  “你不必称谢。只有一句话,你须依我。”

  “是,请前辈吩咐!”

  “你与我是一件事,在燕支面前是两件事。理会得我的意思吗?”

  机警的朱文,猜到数分,却不敢确定,想一想还是装作不解的好,便即陪笑道:“莫测高深,还是请明示吧!”

  “我的意思是,你要她,我给了你,你如何处置,我可管不着了。你在燕支面前,不必说破我的本心,免得让她笑我前后言行不符。”

  果然,朱文猜到了他的意思。说怕燕支笑她“前后言行不符”,不过是句托词。其实是要把整个人情都送了给朱文,让燕支去感激。凡是这类广通声气,结jiāo遍天下的大豪,行事都是如此,不能不叫人佩服。

  这不可谦谢不受,否则便是不识窍,所以朱文满面笑容地答道:“前辈太给我面子了!”

  “这算不了什么!”周森挥一挥手。这件事就算结束。随又换了个话题:“我再跟你谈谈仓公的事。”

  这一说,朱文越发伤心,挪一挪身子,与周森的膝相并,静听他发问。

  “仓公到底是什么案子?你总摸过底了?”周森皱着眉说,“听杨宽的意思,仓公竟似一个大逆不道的要犯!”

  朱文吓得一哆嗦,“有如此严重?不会的。”他说,“只不过得罪了齐王府的太傅而已!”

  “这就是了。”周森放低声音,极其恳切地说,“仓公不但是一方善人,而且举国敬重。这等人有了危难,我不知便罢,知道了自然要伸手。何况又有你跟石风的jiāo情在内,我无论如何得要尽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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