缇萦_高阳【完结】(31)

2019-03-10  作者|标签:高阳

  这番话说得极其通达,特别是“不伤天性”四字,更是深深打入淳于意的心坎。他深知缇萦的孝顺,倘或她执意不听好话劝导,只要自己装作动怒的样子,缇萦立刻就会顺从,但她心里抵死不舍,必是哭哭啼啼,弄成异常凄惨的局面,纵然自己能够忍受,却又何苦如此伤爱女的心?

  这样想着,唯有黯然长叹,深深点一点头。他的心境就尽在不言中了。

  05

  是开了年以后,立chūn的第二天,宋邑接到huáng长卿邀饮的请简。看邀约的日子,正好是宋邑的生比那天必有许多亲友,登门祝贺,在礼貌上应该亲自接待,但宋邑稍稍考虑了一下,顾个得失礼了——huáng长卿的约会很重要,不能不到。

  在一个月以前,宋邑冒着载途的雨雪,赶回临淄正是冬至已过,正腊将近,家家烹羊pào羔、斗酒自劳一年辛苦的时候,而宋邑却无心于此,找到唐安,说了阳虚的情形,问唐安可有办法去见一见huáng姬的兄长huáng长卿?这不难,唐安是王府的侍医,齐王的至亲,都曾见过,而且有了淳于意的关系,就算素无jiāo往,以故人晚辈的资格冒昧通谒,亦无不可。于是,唐安陪宋邑,当天就见到了huáng长卿。

  例有的寒暄一过,唐安随即道破来意,然后由宋邑拿淳于意对huáng长卿的想念作个引子,说了他老师这场无妄之灾的来源,以及阳虚侯的全力维护,接着,用极谦恭的语气,恳求huáng长卿加以援手。

  huáng长卿为人极其慡直,他表示淳于意是他的朋友,人品学养,一向佩服,自然该尽朋友之义。不过齐王是他的嫡亲的外甥,而淳于意的被控为“诈疾”,正起因于他不肯接受征辟来侍奉齐王的病,这样,要在太傅面前为淳于意解释求情,以他的身分,很难措词。还得另想办法。

  另外的办法,也是huáng长卿自己想出来的。他说,要找王太后的弟弟来建,才是太傅面前为淳于意进言的最适当的人选,因为不仅未建的地位,太傅应该尊重,而且他们的jiāo情极深,事无不谐。

  然则淳于意与宋建有何jiāo情呢?如果素不相识,或者相识而jiāo浅,宋建未必为淳于意切实尽力。

  当唐安含蓄地提出了这个疑问以后,huáng长卿诧异了。“两位竟不知令师与建公的jiāo谊么?”他问,“建公曾得了‘肾庳’之疾,痛楚不堪,是令师替他治好的。这也不知么?”

  一听这话,宋邑不免赧然。唐安比较擅长词令,便即答道:“家师一向谦抑,替人治愈重症,不愿自炫其功。所以未曾听他提过此事。今天倒正好请教,乞道其详。”

  “是多年的事了。”huáng长卿一面想;一面指着东阁说:“就在那里。那天是我宴客,有建公,也有令师。令师远远望见建公,定睛看了一看,走过来问他,这几天可是腰痛,俯仰不便?建公大为惊奇,他正是腰痛——建公家米仓门前有个石台,少年子弟常常拿它作练臂力之用。一天建公经过,童心忽起,自不量力,也要举它一举。不想用力太过问了腰,竟连小溲都很困难了。令师听他说了病因,当时就处方抓药,我叫人煎好了让宋公服下,不多片刻,小溲大畅,在我这里,痛饮尽欢而去。十八天以后,腰痛也全愈了。真是神乎其技!至今建公每一提起来,对令师感激之意,溢于言表。”

  这个故事为唐安和宋邑,带来了极大的兴奋。然而不巧的是,宋建不在临淄,为他的儿子营谋“常侍郎”的官职,刻在长安!家财满五百万,得上书皇帝,自请宿卫,成为天子的侍从近臣,官名“常侍郎”,通称“郎官”——还有些日子才能回来。huáng长卿作了许诺,但等宋建一回临淄,立即为他们安排面谈的机会。

  显然的,这通情简,就是huáng长卿在践履他的诺言,所以唐安也收到了同样的请简。到了那一天近午时分,宋邑摆脱了生日的盈门的宾客,与唐安准时赴约。

  唐安自然见过宋建,宋邑却是初识,但以同姓的缘故,宋建对他格外亲和,把酒促膝,一见如故。谈到淳于意的事,不必他们说什么,宋建先就表示了特殊的关切。

  “若是我在临淄,一就不会有此麻烦。”宋建一开口就这样说,“我在长安勾留了半年,大前天才到家。昨天huáng公来看我,方始备闻其事。我已经跟太傅谈过了。”

  “喔!”宋邑身子往前一伸,睁大限问道:“原来宗长跟太傅见过了,不知结果如何?”

  “唉!”宋建叹口气说,“总之,太晚了些。只怕我帮不上忙。”

  态度语气,都叫人失望。唐安和宋邑瞠目相对,不发一语。

  做主人的huáng长卿,却不似宋建那样悲观,“建公,话不是这么说。你先把太傅的态度,告诉他们两位。”

  “太傅对仓公,确是有些成见。”宋建微微皱着眉说,“倘或事先有我解释,情形自然会好得多。现在所为难者,既已上奏,就太傅也无能为力。他总不能出尔反尔,另上一奏,说以前的奏劾,不尽不实,是不是呢?”

  “当然。”后安和宋邑,异口同声地回答。

  “因为太傅表示,如何处置,权在朝廷,不过他也不当己甚。那就全要看仓公自己的造化了。”

  “这,这是怎么说?”

  宋邑方在嗫嚅着,唐安却已喜形于色,捧着一爵酒,离席而起,跪向宋建面前,置酒下拜:“就如此,便已深感大德,非言可喻,敬借主人的旨酒,祝公长寿!”

  说罢,饮gān了酒,将酒爵向前一倾,内中涓清无余,这是所谓“举白”,为敬酒最恭敬的礼节。宋建虽为贵人,并不倔傲,所以唐安替他斟酒时,也避席伏身,尽礼答报。

  转过身来,唐安又为主人行酒,其次再到宋邑。一巡酒毕,回到席上,他重拾话题,向宋建提出请求:“阳虚侯亦如建公,爱护家师,允承等朝廷诏书到了,若有任何处置,一力担当。但断狱免罪,总得有个依据,那时如果行文到齐国来查询案情,还求建公从中斡旋。”

  “这何消说得?我自然会托太傅,轻描淡写,含糊答复,好让阳虚侯替令师开脱。”

  他们这一番回答,宋邑听在耳中,才知道自己问得多余。宋建说“帮不上忙”其实帮的忙还真不小。

  因此,为了表达敬意,宋邑也离席自宋建开始,行了一巡酒。

  正事算是谈完了,大家都还要听听京城的新闻。宋建本来健谈,在长安半年的勾留,见闻亦复不少,随便扯上一个话题,就滔滔不绝了。但不管是豪门秘辛,或者里巷琐闻,谈来谈去,总是归结到颂扬圣德。有些是煌煌诏令,颁行天下,无不知道的,譬如大赦,减税之类;有些却是皇帝的“家务”,只有天子脚下的人,才能略得传闻,譬如惠帝后宫,曾经为吕太后娘家子弟所秽乱的许多美人,当今皇帝都把他们放出宫来,叫亲属领了回去另行婚嫁。

  “这也是去年的事。”宋建不胜赞叹地,“光是去年一年,皇帝的许多德政,就叫人终生感戴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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