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曹彬_高阳【完结】(56)

2019-03-10  作者|标签:高阳

  但这天的天街,却是另有一番气象:“黑漆杈子”以内,盛设甲胄鲜明的禁军,五步一人,十步一马,弓上弦、刀出鞘,作为对降王的耀武扬威——朝阳初升,照耀着五色旌旗和雪亮的刀枪,摧灿非凡;可是最触目的却是孟昶自冠素服,项系白绫,又骑一匹白马,相映之下,显得出奇地不调和。

  静静地,除却马蹄声,不闻人声;人却真不少,黑漆权子外面,不知多少看热闹的百姓,只是看见孟昶的服色和脸色,便有临丧吊唁的悲哀,默然寄以怜悯和同情。

  终于到了明德门。门前正中横置一张长案,上面放着孟昶的降表;侧面一长行铺着青布的矮长条案,地上铺着白色毡条,作为降王降臣的席次。等通事舍人引导孟昶坐完,只见礼部侍郎窦俨从东掖门匆匆而来,到孟昶席前致意。

  “恭喜殿下!”他说:“今日除旧更新。”

  “是!”孟昶qiáng作欢颜答道:“皇恩浩dàng,诸公垂爱。”

  “好教殿下得知,官家适才召见面谕,说明日奉迎国母入宫叙旧。”

  “喔!喔!”孟昶是真心感动,望北长揖,“官家垂怜老母,孟昶不知何以为报?”

  接着窦俨又向仁贽、元(吉吉)和李昊等人作了寒暄;等景阳钟响,知道天子升殿,文武百官和降王降臣,一起肃立,受降的大典,也就在这时开始了。

  在鸿胪寺的官员高声唱礼之下,通事舍人引导孟昶和他的臣属,向北序立;等唱到“呈递降表”时,东掖门内由八名禁军伴送着合门使李廷宪缓步而出。走到表案左方站定,孟昶也就跪了下去,从通事舍人手中接过降表,高举过顶,用颤抖的声音说道:“待罪外臣孟昶,呈递降表!”

  “大宋天子特派阀门使李廷宪,接纳降表。”李廷宪朗声答说。

  于是“钧容直”——军乐队的几十面大鼓、几十面响锣、几十支囗篥,齐声大作,响彻云霄,震得蜀国降臣,相顾失色。

  在孟昶俯伏待命的那一刻,李廷宪已将降表捧到崇元殿,跪在丹墀正中,朗声念道。

  待罪外臣孟昶上言:先臣受命唐室,建牙蜀川,因时事之变更,为人心之拥迫。先臣即世,臣方囗年,猥以童昏,缪承金绪,乖以小事大之札,缺称藩奉赏之诚,染习偷安,因循积岁;所以上烦宸算,远发王师,势甚疾雷,功如破竹。顾惟懦年,焉敢当锋?寻束手以待归,止倾心而俟命,先令私署通奏使宜徽南院使伊审征,奉表归降,以缘路寇攘,前进不得;续适供奉官王茂隆再赍前表,必料血诚,上达睿听,臣于正月十九日已领亲男诸第,纳降于军门;至于老母诸孙,延余喘于私第,陛下至仁广覆,大德好生,顾臣假息于数年,所望全躯于此日。今蒙大臣慰恤,监获抚安,若非天地之垂慈,岂见军民之受赐,谨率亲男诸弟,私署诸臣,奉表待罪。

  李廷宪念到“罪”字,皇弟光义已率领文武群臣,捧笏称贺:“万岁”的高呼,与明德门雄壮的军乐,遥相呼应。皇帝自然是欣悦的。

  接着,李廷宪又念孟昶呈献天子的礼单:“金器八百两,玉腰带两条,银铤一万两。”念完,便有殿前禁军,抬着蜀锦所覆的礼物,陈列在丹墀之下,以备御览。

  于是皇帝喊道:“宰相!”

  “臣赵普在!”赵普应声出班,端笏肃立。

  “孟昶投降,理当接纳。你拟敕吧!”

  “是!”赵普便将预先由翰林学士虚多逊所拟,写在牙笏上的答敕,高声念道:“取法上天,广覆下上,既叶混一之象,永垂临照之光,方喜来朝,何劳待罪?体兹眷念,无至兢忧。”

  皇帝将柱斧在御案上轻轻敲了一下,答了一个字:“可!”

  这道表示受降与释罪双重意义的答敕,早已另在白麻上写好,仍旧付与李廷宪,出东门宣示孟昶。

  “万岁,万岁,万万岁!”孟昶率领他的臣属,再拜谢恩;等他站起身来时,只见两滴晶莹的泪珠,在朝阳影里,闪闪生光——这在旁人看,自然是感激涕零。

  “恭喜殿下!”窦俨长揖道贺,然后转脸问道:“衣库使何在?”

  “衣库使在!”一名官员疾趋上前,躬身说道:“请殿下易服。”

  等他说到这一句,窦俨手快,已把系在孟昶颈项上的三尺白绫取了下来,随手一卷,往表案下一丢。这时御赐的衣冠,已经颁到,一顶涂多嵌犀的五梁进贤冠、一袭大红锦袍;一条通龙凤犀带;一双皂皮履。

  于是孟昶再一次谢恩;引入门楼,脱去素服白冠,换上御赐的一品朝服,骑马入宫谒见皇帝。

  皇帝仍旧临御崇元殿,百官侍立、盛设仪仗;李廷宪把孟昶引入殿廷,便有鸿胪寺官员赞礼,孟昶不知不觉地捧着牙笏,扬尘舞蹈地拜了下去。

  “平身!”殿上传呼:“引孟昶升殿!”

  由东阶引入殿中,孟昶自觉羞惭无比,不由得把头一低;这样一直走到御座前面,才站住脚躬身说道:“臣孟昶瞻谒天颜!”

  “你辛苦了——”皇帝用挚重的声音说,“保元,一路来可还顺利?”

  保元是孟昶的别号,多少年没有人这样叫过了,他听入耳中,不知是陌生,还是熟悉?但此时无暇去细辨自己的感觉,要紧快回答皇帝的问话。

  “托陛下洪福,一路还算顺利。”

  “你母亲呢?身子健旺吧?”

  提到老母,孟昶始有感激之意:“多谢陛下垂念,臣母托庇,康qiáng如昔。”

  “那好。”皇帝又问:“你的眷口都来了?”

  “都来了。”

  “你有几个儿子?”

  “臣生三子,现存的两个。”

  “我叫人给你起了一座宅子,拣个好日子就搬进去吧!如果那里不合适,再改造。”

  “陛下恩典,天高地厚。得有几间屋子,容臣侍奉老母余年,于愿已足。”

  “也别这么说?”皇帝忽然问道:“你今年多大?”

  “臣今年四十七。”

  “那jīng力也还不甚衰。”皇帝说道:“四海分裂了几十年,总得要统一起来,才是生民之福。太原、吴越、江南、闽粤都还得费些手脚,你还很可以做些事。”

  “是!”孟昶很快地答道:“臣愿效前驱。”

  “倒也不一定用兵。”皇帝说道:“用兵是不得已的事,你总也明白。”

  “陛下至仁之心,天下感戴。只是草野愚昧,缺以小事大之仪;伏愿陛下广遣使节,晓谕各处,多加恩抚,自然驯服。”

  “我就是这么在做。”皇帝又说:“但望你做个榜样给大家看看。”

  是做个受豢养的降王榜样给李煜他们看?孟昶觉得皇帝的话刺心,很勉qiáng地答应了一声:“是!”

  “保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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