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曹彬_高阳【完结】(44)

2019-03-10  作者|标签:高阳

  这是一个“帽子”,念了一遍,觉得“微衷”二字,不似乞降的语气;既已俯首称臣,总得为保全官家的眷口设想,措词何防恭顺,才有实益,因而将“微衷”改为“哀鸣”,接着便为孟昶叙来历:

  伏念生自并门,长于蜀地,幸以先君之基构,得从幼岁以纂承;只知四序以推迁,不识三天之改卜。

  幼年接位,不识大势;这样的说法,李昊自觉相当得体。想了想,以下就该“颂圣”了:

  皇帝明光出震,盛德居乾,声教被于退荒,度泽流于中外。当凝旒玉殿之始,缺以小事大之仪。

  何以缺乏“以小事大之仪”?这得想个理由。李昊括笔沉吟着;把已写下来的几段念了一遍,发觉有一句不妥,“盛德居乾”,把宋朝的年号嵌在里面,原该是很俏皮的说法,但“乾德”也是前蜀的年号,是不是有忌讳呢?

  最好是不用,怕会弄巧成拙。但这一句也实在无可更易,姑且留着再说。再想“缺以小事大之仪”的理由,不妨托词于道路艰难,关塞阻隔,于是接着又写:

  盖蜀地居偏僻,阻隔徽猷,已惭先见之明,因有后时之责。今则皇威赫怒,圣路风行;gān戈所指而无前,鼙鼓才临而自溃。山河郡县,半入于提封;将卒仓储,尽归于图籍。

  这后半段一气而下,把王昭远骂了个痛快,李昊算是出了胸头的一口恶气。然后用“但念”一转,叙入乞降的本意:

  但念臣中外二百余口,慈母七十余年,日承训抚之恩,粗效孝爱之道,实愿克终甘旨,冀保衰龄;其次则期子孙之团圆,守血食之祭祀。伏包容之若地。盖之如天,特轸仁慈,以宽危rǔ。

  写到这里应该结束了。李昊通盘考虑了一下,认为援引古人来作比,希望获得一个封号,为必不可缺的一笔;蜀中有刘阿斗现成的例子在,再找一个陈后主作配:

  臣辄敢征其故实,上渎震聪:窃念刘禅有“安乐”之封,叔宝有“长城”之号。背思归款,得获生全,顾眇昧之余魂,得保全而为幸,庶使先君陵庙,不为樵采之场;老母庭除,且有问安之便。见今保全府库,巡遏军城,不使毁伤,终期照临。车书混其文轨,正朔术于灵台,敢布腹心,恭听赦宥。

  写完天色已经微明,因为孟昶曾当面叮嘱,既已愿订城下之盟,则降表宜早早送出,免得百姓受苦;所以李昊对草稿不暇仔细推敲,加冠束带,准备进宫。

  出门一朝,只见对面照墙下有人围聚着在看什么,望见李昊出府,匆匆散去;现出照墙上贴着一长条纸,大书六字:“世修降表李家”。仆从也是刚刚发见,遮掩不及,尽落入李昊眼中。

  这就像在他当胸硬揍了一拳,李昊陡觉血气翻腾,喉头似有腥味,嘴一张,呕出一口血来。

  “唉!”他闭上眼睛,挤出两滴眼泪,然后有气无力地说道:“把这个送进宫去!”

  降表送进宫,当天就以薛涛遗制的蜀笺,恭楷抄缮,盖上国玺。送到王全斌军营中。

  王全斌的大军,这时已进驻龙城,离成都只有一百多里路。降表一到,全军欢呼;但王全斌却不敢大意,派人接待来使以外,立即召集高级将领到大帐议事。

  传观了降表,个个喜形于色,也个个在心中盘算,如何取得首先进成都的第一功?但先要考虑的是投降的诚意。

  “我总有些不大相信,”王全斌微皱着眉说:“孟昶父子四十年休养生息,不应该垮得如此之快!成都城内,到底情况如何?不要中了他的伏!”

  “是的。”副都部署崔彦进别有用心,故意附和着王全斌说:“须防降表有诈!为今之计,仍须临以jīng兵,我愿带所部人马作前驱。”

  “不,不!”都监王仁赡也是别有用心的:“副帅不宜轻出,还是让我去。”

  王全斌对崔、王两人的操守性情是知道的,一个好聚财货,一个放不过子女玉帛;这样抢着要去,其心不问可知,只是不便明言,所以对他们的自告奋勇,且不置可否。

  “各位对此还有什么看法?尽管请说。”他看着大家问。

  “照我看,孟昶确是势穷力竭,不得不降;孟昶父子只是中四十年休养生息,不是生聚教训,士无斗志,民耽逸乐,不会有诈降设伏之事。”马军都监康延泽很有把握地说。

  “我跟延泽的看法相同。”马军都指挥使史延德提出他问道奇袭青缰店、搜索王昭远的经验说:“孟昶所重用的只是一个王昭远,而此人之窝囊异乎寻常。降表中所谓‘鼙鼓绕临而自溃’确为蜀军的写照。我不相信孟昶还有背城借一的勇气,以及诈降设伏的魄力。”

  “这话说得不错。”王全斌深深点头:“孟昶所重用的只是一个王昭远,王昭远既垮,孟昶还能倚恃什么人设此奇计?不过,兵法‘多算胜’,我们不能不把各方面都顾到。现在,事情已经明白了,既然孟昶已经‘保全府库,巡遏军城’,成都的秩序不必担心,亦不必先遣大军作前站,我想请延泽为我走一趟!”

  这个人选,没人提出异议,此不仅因为出于主帅的命令,而且也因为康延泽最宜担任这样的任务——李处耘平湖湘,先派康延泽去安抚高继冲;结果完全掌握了对方的情况,使得大军能够顺利进驻,为平湖湘的首功。就是康延泽自己,也觉得当仁不让,所以起身答道:“延泽遵令!请指示任务。”

  “任务不外两点:第一、安抚孟昶;第二、了解成都城内的情况,跟平湖湘那一次一样。”

  “是!”康延泽想了一下说:“事不宜迟,我即日带一百弟兄出发。明天回来覆命。”

  “须防万一有诈。”崔彦进接口说道:“似乎应另有接应的部队。”

  “也好!”王全斌下令:“请张先锋带马、步军各一千,在成都以北接应;非得康都监的通知,不得进入成都。”

  “是!”先锋都指挥使张凝起身接令。

  “你们两位先请吧,各自部署,立刻就走。”

  于是康、张二人退出大帐,约定了联络的信号,点齐人马,先后出发。康延泽由孟昶的使者伊审征陪同,率领一百轻装健儿,星夜疾驰,当天傍晚,就到了成都,在李昊饯别王昭远的武担山下驻札。

  “康将军,何不此刻就进城?”

  “不!”康延泽答复伊审征,“蜀主虽降,我须以礼谒见旧暮进谒非礼,等到明天上午的好!”

  “是,是!上国礼仪,不胜钦佩!”伊审征躬身答道:“既如此,明日黎明,我来奉迎。”

  “好,明日一早,敬候大驾。”

  等伊审征离去,康延泽立即召集部下讲话,他说这一百弟兄,代表大宋正规的部队,而且也是与蜀中百姓第一次正式接触;第一个印象最要紧,务必振作jīng神,恪守军纪,要让百姓们衷心敬爱。这不但为了宣扬天威,也是为了自己取得百姓的支持,才能获得安全与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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