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小宛_高阳【完结】(67)

2019-03-10  作者|标签:高阳

  冒辟疆认定董小宛是他终身的伴侣,是他心头的肉。虽然,刚才她躺在chuáng上时并不是绝世美人,而且那挺起的骨骼,病厌厌的肤色,带着药味的发丝令他有些厌倦。但是,当她重新沐浴之后,梳妆打扮一番再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改变了那个不很好的看法,因为这病美人甚至比以前还要美。

  她走到他的身边,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仰起脸,双眼亮晶晶地,他想:疾病已经完全被洗掉了,只要略略营养调补一下,她就会很快丰满起来。他温柔地搂住她的腰,手掌贴在她的背脊,那里温暖而柔韧。他吻着她的耳朵,吻着她的脸颊,吻着她的眼,最后将嘴唇压在她的唇上。俩人紧紧地抱在一起,似乎永不分开。这时,chūn风从敞开的窗户chuī进来,激dàng着他俩的心。

  “冒公子。”惜惜喊道。然后就听见一阵脚步声跑上楼来,他俩只得依依不舍地分开。惜惜已提着裙摆闯进卧室,见此情景,知道打扰了好事,便朝董小宛笑嘻嘻吐了一下舌头,说道:“冒公子,门外有两个人要见你。”

  “他们没说是谁?”

  “没说,只说你见了就知道。”

  冒辟疆从敞开的窗口看见院门外站着两个人。不是王天阶和范云威吗?他们怎么来了,一定有什么事。忙朝小宛道:“是复社的王公子和范公子,我去去就来。”

  一见面,冒辟疆拱手道:“什么风把二位兄长chuī来了?”

  范云威道:“贤弟,这几天把大伙忘得一gān二净了吧?”

  冒辟疆将他俩拉到一边,将这两天的事粗略说了一遍,二人感叹道:“天赐奇缘。”

  然后,范云威便告诉他这段时间复社有几件事要办,他俩也想趁机畅游一圈,准备游游无锡、阳羡、昆陵、澄江、金山、扬州,最后去南京,特来问冒辟疆是否同游。王天阶建议他带上董小宛,她大病初愈,正该出去散散心。冒辟疆觉得很有道理,便又跑上楼和董小宛商量。

  董小宛一听,正中下怀,慡快地答应了。

  第二天午后,王天阶和范云威租了一艘较大的双帆客船在半塘停泊靠岸。冒辟疆和董小宛牵着手上了船,后面跟着大脚单妈。小宛特意带上她,让她饱受折磨的心灵得到稍稍的安慰,同时也可以服侍大家,众人可以更加尽兴游乐。

  大家在船头客客气气地见过之后,便相让着步入船舱。船家挂上缀满补丁的厚重的帆,chūn风鼓dàng着水面,船驶入一片空蒙浩dàng的水域。

  因为顺风,船工们就有些轻闲,便在船头撒下鱼网。鱼网跟着船拖一阵,它破开水面,仿佛一条大鱼伴在船的旁边游动似的。这一网打到十几条活蹦乱跳的鱼,董小宛兴致勃勃地在船头拣鱼。这样美丽的女人在身边,船工们更加卖力气,又撒一网,讨她欢心。

  大脚单妈也来了劲儿,有心显显做菜的本领。那些鱼通过油盐酱醋的烹饪之后,都摇身一变,成为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满满地摆了几大碗。众人围拢来,招呼船家和船工放下帆也来吃,任船儿在水面飘dàng,众人开怀畅饮。船家平日里吃鱼哪有如此讲究,心里痛快之至,引吭高歌:铜斗饮江酒,手拍铜斗歌。

  侬是拍làng儿,饮则拜làng婆。

  脚踏小船头,独速无短蓑。

  笑君渔阳操,空恃文章多。

  闲倚青竹竿,白日奈我何。

  船家久经风雨的嗓音有点沙,苍劲有力,破空而去,一群沙鸥闻声飞起,像优美的小风筝在头上盘旋。水面的波làng仿佛也被压下去一般,极胆怯地轻轻拍打着船舷。

  众人大声叫好,也许是酒的原因,众人看见夕阳之下是一片红彤彤的江山。范云威豪兴大发,大声呼吁众人来联句助兴,众人纷纷叫好。船家凑上来道:“不怕在各位公子面前现丑,我也来一句。”

  众人正在兴头上,当然赞成。

  王天阶道:“江上求一醉,举杯听船歌。”

  范云威道:“早知闲云好,不必文章多。”

  冒辟疆道:“前尘起虎吼,何不披渔蓑。”

  董小宛道:“伴君帆舱下,随波任清浊。”

  船老大道:“杀鱼取苦胆,làng子岂无乐。”

  众人于是一番笑,心气高昂,真正笑傲江湖。几个船工无法表达心情,便频频将杯举过头顶,大声嚷道:“举杯,举杯。”看看时光不早,船家笑哈哈径直走开,用力扯起船帆,帆哗啦啦升上桅杆顶端。几个船工也去用手摇起橹来。船乘风破làng而去,正所谓“直挂云帆济沧海”。

  船到无锡靠岸。众人一起游了惠山,饮了惠泉,冒辟疆和王天阶、范云威要去为复社办点事,董小宛和单妈先回到船上,船工们正采购了粮食和蔬菜扛上船。冒辟疆和王、范二人办完事往回走,忽然看见前面十字街头人山人海在观看什么热闹。三人也凑上前去,却是官吏正押着死刑犯人。但见刽子手将鬼头刀高高举起,一刀劈下,寒光闪处,犯人身首异地,头滚出去很远,围观者一阵惊呼,妇女们都惊得掩了面。冒辟疆惊讶地发现那犯人很熟悉,却没想起究竟是谁。

  官吏简单地验了尸,然后打着锣开道扬长而去。人群中许多老人妇女一拥而上,纷纷从怀中掏出馒头去醮那热腾腾的血。王天阶和范云威看得出神。

  冒辟疆轻声问旁边一位中年商贾:“被杀的是什么qiáng盗?”

  “客官不是本地人吧?”商贾打量他道:“这个可是有名的江洋大盗,人称‘一楫夺命’的龙游。官府费了好大劲都没捉住他,不料却在咱无锡落了网… ”

  冒辟疆脸色苍白,原来是义兄龙兰的同室兄弟龙游,那年长江上的事涌上心头,他禁不住一阵颤栗。

  商贾狐疑地望望他:“怎么?客官认得这个qiáng盗?”

  “好像见过。”冒辟疆不经意答道,立刻发觉说错了话,忙改口道:“不膊膊,从没见过。”

  这时,那商贾已经连连后退,退去约一丈远时,指着冒辟疆大声叫道:“这里有个qiáng盗的同党,快抓住他。”

  冒辟疆额际冒出冷汗,慌乱间想到是非之地不可久留,身边的王天阶和范云威却又不知到哪里去了。他也不和那商贾计较,抽身就走。一群汉子见此光景,只当他心虚,高声叫着:“抓住他。”然后一涌而上,将他按翻在地。他被众人扭打之时,方才想到:人本来就是势利的狗,你越心虚它越要咬你。可惜刚才失了方寸,不然还有洗去嫌疑的机会啊。

  王天阶和范云威眼见人群涌动,猛然发觉冒辟疆出了事时,已经来不及了。人群围得水泄不通,他俩挤不过去,眼睁睁看着众人押冒辟疆涌向衙门。两人当下决断,范云威跟着到公堂去,王天阶则回船上去告诉董小宛且先安抚她的心。

  且说董小宛久等冒辟疆不来,呆在舱里又觉得无聊。何况那些船工说话没有顾忌,相互之间尽说些下流事情,她便站到船头上来,单妈也站到她身后。她朝码头上那条街望着,心里忐忑不安。

  这时,一队官兵从街上走过,一位官兵忽然从队伍跑出来,手里提着刀,他径直跑下码头,到了水边,将刀咬在嘴上,解开裤带撒尿。董小宛慌忙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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