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小宛_高阳【完结】(50)

2019-03-10  作者|标签:高阳

  第二天,冒辟疆思来想去,只有进京冒死为父请愿,才能救父亲,决心像一颗钉子狠狠地敲进心中。他对冒全和龙游说了自己的想法,请冒全速回如皋家中,一切照应就全靠他了。茗烟也想跟他进京,冒辟疆未允。

  龙游听他言辞之中充满了赴死的豪情,内心佩服,当即送她一匹塞北名驹,并修书一封让他路经河南时,可去找他的同族兄弟龙兰,此人绰号“一枝梅”,是江湖上有名的侠盗。

  冒辟疆翻身上马,果然是匹好马。他拱拱手辞了众人,望北方策马而去。

  这一路,都已是chūn天。进了河南境内,便已是仲chūn时节。

  道路上每个村庄和城镇纷纷扬扬飘着细絮的杨花,杨花顺着呼吸爬进咽喉,弄得冒辟疆浑身不舒服。他恨这似花非花的东西。

  这天huáng昏,他在一片田野之上奔驰,心里焦急,担心自己白天赶路,错过了落宿地,特别是看见一座矮山丘的树丛上,密密麻麻站着乌鸦,另有几只在空中盘旋,这伤感的鸟儿总是令人心寒。他禁不住打了个冷战,放眼观望,田野上空无一人。

  到达山丘下,他跳下马,看见一条清清的溪流闪着的光流过一片宽阔的草坪。他跳下马背,牵马饮水,自己也洗了把脸。

  小溪边的一树后忽然钻出一个小男孩朝他招手。他警觉地看看四周,依旧空旷无人而且夜幕已快降临,太白星已经升上西天,这个男孩不可思议地出现,像个幽灵。他迟疑着走过去,男孩蹲下身指着草坪说:“叔叔,多美的花儿。”冒辟疆透过淡档的夜幕看见几朵蓝色的小花点缀在草坪上。

  冒辟疆问道:“孩子,怎么独自一人在这里?”

  “我等我大叔,他带我出来玩,玩着玩着就不见了,我想回家了。”

  “你家在哪里?”

  小孩朝路的前方一指,冒辟疆看见一道黑沉沉夜幕,看不见人家的影子。

  小孩又说:“好漂亮的蝴蝶。”然后把他叫到树下,只见最后一点蝴蝶的翅膀正被几只蚂蚁搬进树dòng中。“我追了好远才捉到它。”

  “天黑了,我带你回家,好吗?”

  小孩点点头。

  冒辟疆将他抱上马鞍,才发觉这小孩一身锦衣,出身大户人家,适才没注意。他翻身上马,搂着小孩,双腿将马一夹,那马就顺着官道朝夜幕里冲去。他问小孩叫什么名字,小孩说他叫陈诺。

  快马穿过黑暗,奔驰了很久,前方才出现一座闪烁着灯火的村庄。陈诺说:“我家就在前面。”这时,远远传来呼喊声:“陈——诺——”冒辟疆看见四周的田野上都有举着火把之人,且在呼唤同一个名字,离村庄越近,呼唤声越多,最后竟此起彼伏没有停息过。

  眼见村头的小桥上站着一群人,举着几支松明,人脸在火光照耀下如同鬼脸一般。这时,陈诺在他怀中睡得正香,到家的安全感使孩子早早进入梦乡。

  冒辟疆在桥头勒紧缰绳,众人围上来,从他怀中抱过陈诺。一位儒士打扮的中年人感激地上来挽起他的手臂。这时早有人过来帮他牵了马,中年儒士对众人道:“敲锣,让大家回来。”

  冒辟疆随众人进了村子,听见身后那只破锣发出的声音,觉得刺耳,仿佛纤细的鼓锤敲打着耳鼓。

  中年儒士道:“谢谢公子带回小儿。请问公子尊姓大名?

  我看你不是本地人。“”我姓冒名襄,表字辟疆,江左如皋人氏。“

  “我叫陈君悦,这是敝庄,公子远来,今夜就暂宿我家吧。”

  说话间,到了一处大宅门前,早有一帮人在此等候。一位奇書網電子書夫人抢先出门来,口中叫道“我的儿!”径直将陈诺痛爱地抱入怀中。

  进了院门是一宽大的前院,靠院墙摆了几架兵器,十八般家什样样俱全,兵器架下散乱地摆着些石锁石杠之类的练家子。看来这是武林人家。冒辟疆说道:“久闻河南武风极盛,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而此刻墙角有人正赤身负荆而跪,听说是陈诺的大叔。

  陈君悦本来仅仅心怀感激算计着如何给冒辟疆一些酬谢,但未曾料到和这位他乡人相jiāo后便结下生死之jiāo。有缘千里,自有谋面之日。

  冒辟疆人困马乏,láng吞虎咽填了饥肠,时已三更。饭间和陈君悦扯些天南地北的话题,陈君悦觉得此人乃非凡人物,便有深jiāo之意,当夜安排他在上房睡下,冒辟疆头刚一落枕,就进入了梦乡。

  叽叽喳喳的鸟鸣声将冒辟疆从梦中拖了出来,梦中的董小宛像突然熄灭的烛焰消失在另一个世界中。他瞅着明亮的窗户,想着往京城的路还很遥远,不免揪心之痛袭遍全身。

  他踱到前院,看见陈君悦在槐树下击一只沙袋。他光着上身,全身肌肉发达,胸脯和肩膀上肌肉呈块状突起,仿佛雕刻出来一般。只见他频频击出双拳,而身体纹丝不动,沙袋便像dàng秋千的小儿一样飞扬起来,又朝他撞去,如此反复不停。

  冒辟疆羡慕这铁打的身躯,不自觉地摸摸自己的膀子,羞愧之色涌上心头。见回廊下摆有一张小方桌和几把椅子,桌上有一卷翻开的书。他走过坐下,一位奴婢给他奉上茶水,他伸手拿过书,看看书名,竟是《鬼谷子兵法》。心想这个陈君悦是个有抱负的人物。

  陈君悦看见他,便停了手,朝他走来。而沙袋依旧dàng着秋千,槐树发出轻微的沙缮声。

  “冒公子,这么早就起来了。”边说就边坐了下来,一位奴婢给他披上衣服,另有一位则沏了一壶茶上来。

  “陈兄,想不到还有闲暇研读鬼谷子,在下佩服。”冒辟疆说道。

  “鬼谷子的四大弟子出山就乱天下,乃临世奇人。不过,我可不想乱天下,只是觉得竟然他有乱天下之能,必有治天下之本。我能窥其奥妙一二,乃慰平生了。”

  “陈兄高见,凌云之志更令人钦佩。”

  “国家已露衰微之迹,我辈岂能坐视而不图复兴之礼。”

  “这也是复社的宗旨。”

  “冒公子可是江南复社中人?”

  “正是,不过复社人才济济,我乃无名小卒。”

  “我看未必。”陈君悦含笑说道:“观君相貌气度俱不俗,肯定非无名之辈。”

  冒辟疆呷了一口茶,将话题岔开:“陈兄文武双全,才情高远,何故静处山庄空负了年华?”

  “唉,非我无心,乃是无缘得遇明君垂青耳,与其做鼠辈走卒,不如做我的员外逍遥自在。”

  “请缨无门,我非空有复兴之志。”

  两人默默地呷着茶,陈君悦问道:“依冒公子看来,当今天下谁最英雄?”

  冒辟疆道:“北方的杨嗣昌、洪承畴、卢象升、吴三桂、孙传庭、左光允诸将在下也有所耳闻,却未敢断言谁是英雄。

  倒是江左一带的驻军因常目睹,较为熟悉,官兵们看上去jīng神抖擞,兵纪严明,统兵者应该是位将才。“”你是说史可法还是左良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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