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小宛_高阳【完结】(11)

2019-03-10  作者|标签:高阳

  其实,红衣少女正是董小宛。当她和向迎天一起坐在大船上时,舱中的人们才陆续地从睡梦中醒来。一个女人在四处寻找她昨夜丢掉的绣花鞋,她到处张望,根本就不再乎露在外边的大片雪白胸脯,惹得岸上人频频喝彩。

  董小宛和向迎天扯了许多闲话。向迎天被她的美貌和学识深深地迷住了。但时间还早,两人就在船头下棋。小宛不是向迎天的对手,撒娇说:“白棋和黑棋我都不想下,我想下红棋。”向迎天便叫来几个女侍用胭脂将白棋全都涂成红色,乐得小宛直笑。向迎天瞥见她娇柔的舌头,心里怦怦直跳,慌忙咽了几口唾液。

  晚宴开始之前,董小宛遇到了柳如是。柳如是惊讶不已,两条眉毛被瞪圆的眼睛挤得向上呈圆弧状突起,刚好配合了张大的嘴唇形状。小宛很想将一枚鸟蛋放进她嘴里,可惜没有鸟蛋。两人相互牵了手到船边。听小宛说了下午的jīng彩表演,柳如是佩服不已,连称“妙计”。

  船上的人越来越多,男的多是官宦人家,女的多是秦淮名角。柳如是不停地给小宛作介绍,“这是某某举人,那是某某都御史,这是某某大姐… ”董小宛自幼在画舫中长大,对于迎来送往这套礼数早就谙熟,因而在这人群之中应酬自如。

  所有的男人们都暗暗侧目,都在内心猜度自己能否有艳福消受这个美人。

  董小宛倚在窗前,想独自避开一会儿,她有点后悔,这般嘈杂之地她没有把握自己是否会担当一个合适的角色。一个男人忽然凑到她的面前,手里握着柄有碧玉坠子的扇子,另一支手则大胆地来牵小宛的手。小宛畏缩地一退,那人嘻嘻笑了起来,gān脆收扇入怀,张开双手要来抱她。董小宛生性机警,眼见着人多不便叫嚷,便一翻身做了个倒插花式到了绮窗外。那位公子扑了个空,朝小宛叽叽咕咕骂了些脏话,自回舱中去了。

  董小宛站在一盏角灯下喘息初定。她听到身后有人说:“好大胆的妹妹,连朱爵爷的公子也敢戏弄。”她回首看时,却是一位风姿绰约的美丽女人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小宛说道:“那人满肚子坏水,怎么戏弄不得了?”那女人笑道:“真是个刚烈女子,是个好妹妹。”

  这个女人就是名噪一时的李香君。她告诉小宛:“我俩还是师姐妹呢!”小宛猛然想起小时候听苏昆生说过:“几年前有个叫香君的师姐也跟你一样聪明。”苏氏在旁说道,“那个小妖jīng真不成体统,竟敢光着身子在街上玩耍。”小宛当时想象那一定是个极丑陋的女孩。不想今日一见,却是天仙般的一个美人。董小宛觉得有这样一位师姐真好。两人就站在船舷边说了许多知心话,非常投机。

  其时天已黑尽了,两个站在船舷边的女人由于背对着灯火辉煌的船舱,远看像两个优美的皮影。那几条连在一起的画舫晶莹剔透,从高处望去像一道即将出现的彩虹。

  董小宛和李香君正谈得开心。柳如是急匆匆地跑来,拉着两人说道:“你两个还在这儿开心,状元郎不见小宛,我看他神不守舍呢,快跟着来,舞宴快开始了。”

  三人回到舱中,向迎天坐在上首宾座上茫然回顾,猛然看见董小宛,笑容立刻驱散了愁云。他举起酒杯朝小宛致意。

  此刻舱中弦乐大作,几名半luǒ着苏胸的舞女鱼贯而入,在舱厅中演起《唐宫红叶》的“醉胭脂”一段歌舞。小宛持酒,香君把杯,两人分列状元郎左右,殷情地劝他欢饮。向迎天兴致高昂,左抱右拥,觉得自己像帝王一样,寒窗苦读中带来的忧郁和伤感气质被轻轻剥落,露出了人性中作乐无忌的另一面来。其它那些官员公子们眼见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女人在他怀中娇态可掬,心中甚为惋惜,都有些吃醋,但不便冒犯状元郎,只好将心头的欲火发泄到其它歌jì身上。舱厅中充满làng笑娇吟,场面混乱不堪。李香君本是风月场中久经风雨的人,心知小宛还是处女,怕她在这种yín乱场合中轻易失身因而掉价,便顺势滚进向迎天怀中撒起娇来,使他不得趁机犯了小宛的身子。董小宛虽然在画舫中长大,小时候就看惯了狎客的表演,但如此浩dàng的yín乱场面却是第一次经历,心里害怕。柳如是一边陪夫君喝酒调笑,一边观察着小宛这边的情景,她和李香君的想法一样,都想保住小宛的身子。

  柳如是眼见小宛面色惶恐不安,便对夫君钱牧斋耳语一阵。钱牧斋深知青楼的一些内容,便点沣头。夫妻俩一起走到状元郎身边请求告辞,小宛也趁机起身告退。向迎天本欲牵住小宛的衣带,被香君一个香吻推得向后仰倒,只得由小宛随柳如是去了。柳如是一直将小宛送回家中。

  向迎天见走了董小宛,兴致顿减,用力将李香君抛到一边,独自饮起酒来,李香君陪在一旁,偷偷在眼角抹了点辣粉,立刻就泪流满面,一副悲戚戚面孔,好像天大的委屈全落在自己头上似的。向迎天瞧着这个泪美人,只道是自己刚才伤了她的心,更加不知如何是好,便扔了酒杯,抱起酒壶猛灌一气,直到把自己变成一烂泥,瘫倒在李香君的裙子下。

  清晨,向迎天独自坐在船头,闷闷不乐,心里想着董小宛。他想:这个女人应该是我的。李香君轻轻走到他身边,他头也没回,问道:“怎么才能搞到那个女人?”

  李香君在他身边斜倚船舷坐了下来。她知道他是问董小宛。她说:“小宛是个贞洁的女人。”

  “不,从来就没有贞洁的女人。”向迎天武断地说道,“女人就像珠宝一样渴望尝试不同的皮肤。有些女人保住了贞操,只是因为没有人去发掘她,并不是她不愿这么做。”

  李香君叹了口气。她私下里认为自己如果不是命苦,就是个可以保住贞操的人。小宛妹妹也是个苦命人儿。

  向迎天用眼角瞥了几下李香君,继续固执地问道:“怎么才可能得到她?”

  “钦差大人若真心要得到董小宛,就得备一份丰厚的彩礼,简约地搞点仪式,名花就归你了。这是秦淮河上初次应客的规矩。”

  向迎天皱皱眉头道:“jì女也想有嫁娶之礼?狗屁规矩!”

  李香君心里有些不快,却不好惹恼这状元郎。镇南王爷朱启丹曾再三吩咐,谁惹出事来,谁就从秦淮河永远消失。她解释道:“大人有所不知。这秦淮河的姑娘分为南曲和北曲两种。

  秦淮河南边称为旧院。旧院从前叫大院,系先帝太祖所设。那旧字门楣上至今还挂有一付对联,系太祖御制,上联是:此地有佳山佳水,佳风佳月,更兼有佳人佳事,添千秋佳话;下联是:世间多痴男痴女,痴心痴梦,况复多痴情痴意,是几辈痴人。“”好对联!“向迎天拍掌称奇道:”太祖真是圣人啊!“

  “至于秦淮河以北的北曲,则大多为下三流人物逗留之地,非南曲的姑娘们所为。”

  “这么说,董小宛属于南曲世家?”

  “对。大人若得小宛,保管你终生难忘。只是常言道入乡随俗,大人还是略作准备,待奴婢亲去她家迎请,好事自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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