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名媛王昭君_高阳【完结】(60)

2019-03-10  作者|标签:高阳

  当然,这在石显是胜之不武,唯有收服了呼韩邪。保全了明妃,才算是真正的胜利。这一点,石显到此时已有七分把握,他心情闲逸的缘故在此。

  对于陈汤的计划,皇帝唯一不能同意的是,怕昭君难耐长途跋涉,最好始终不出长安。可是,这在陈汤的整个计划之中,是个很重要的关键。非有人眼见昭君出长安,不足以取信呼韩邪,出其不意的突袭,即无实现的可能。

  思量再思量,只有一个折衷的办法:昭君行至中途折回,也就是只出长安不出塞。皇帝终于同意了,但需要了解细节,因而在石显的安排之下,秘密召见陈汤,有所垂询。

  大家都知道,陈汤因为太后震怒,打消了讨伐呼韩邪的计划,灰心泄气之余,自请出镇吴越,已奉旨准许,并已离开长安。其实,这是个障眼法,他本人隐居在终南山中。

  皇帝即是在终南山下的离宫中召陈汤,在场的除了石显,别无他人。

  “启奏皇上,”他说:“宁胡长公主王昭君,非得呼韩邪所派的迎亲使节,亲眼得见不可。到了雁门关,暗中另行换人,将长公主悄悄送回长安。此事只要部署得周密,必可瞒人耳目。”

  “换谁呢?”

  “臣以为仍以韩文为宜。”

  “韩文身子也很瘦弱。”皇帝想了一下:“那也说不得了。”

  “是!臣一路加意保护就是。”

  “那么,韩文应该先走?”

  “是!”陈汤答说:“臣一奉准,立即护送韩文,先在雁门关埋伏,出关之时,一方面换下长公主,一方面由臣掩蔽身份,混入送亲的行列中,决不会有人知道。”

  “毛延寿呢?”皇帝问说:“他岂能不认识你。”

  “这一层,臣亦考虑过。”石显答说:“到了那时候,不妨派毛延寿先驱,到呼韩邪那里去联络,约定时地相会。这样遣他远离大队,就一切都不碍了。”

  “好!”皇帝深为满意:“一切照办。”

  “皇上不以臣不才信任不疑,臣感激莫名,唯当竭忠尽智,上报天恩。”陈汤以恳挚得近乎激动的语气说:“此事成功全靠周密谨慎,一丝不忽。其中细节甚为曲折,臣昧死作不情之请,伏乞皇上俯允。”

  “好,你说吧!不过,”皇帝将此二字说得又怒又重,表示这是一个不可让步的限制条件:“凡有计划,再不可惊动太后了。”

  为了要使呼韩邪相信,汉朝确已放弃了讨伐的计划,特意让太后做了一次傀儡,由她来提出坚决的反对。而太后自然不知内幕。为了皇帝为一名女子而兴兵戎,真个大大地生了一场气。类此情形,可一而不可再,所以皇帝提出这样严重的警告。

  不过,陈汤处之泰然,“臣岂敢再惊动皇太后?臣的不情之陈是,想请皇上准臣与宁胡长公主及掖庭女子韩文见一次面,以便臣将细节彻底说明。”

  “这不算不情之请,是应该的。”皇帝还问:“你们应该密谈,不能有不相gān的人在旁。是不是?”

  “皇上圣明!”

  “好,我派周祥给你安排。”

  “是,臣待命。”

  到得第二天日中,周祥坐了一辆车来,带来一套医士的服饰,请陈汤乔妆改扮,坐上帷车,直驶上林苑,下得车来,陈汤不辨身在何地?但见一片极大的园圃,栽着各种不知名的树木,初chūn不花,但已发芽。一片隐现的生机,令人鼓舞。

  “这是扶荔宫,皇上特赐韩姑娘住在这里。”周祥指着那些树木说:“再过个把月,天气回暖,这里就好看了,奇花异卉,都是外面所看不到的。”

  “可惜!”陈汤脱口说了这一声。

  “陈将军可惜什么?”

  李代桃僵的这一计周祥是知道的,所以陈汤直诉感想:“纵有盛开的奇花异卉,韩姑娘是看不见了。”

  “只怕!”周祥起了同感:“只怕一辈子都看不到了!”

  陈汤无言低头,心头恻恻然地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忧郁。

  “陈将军!”周祥指着殿旁的小屋说:“你先请这里坐。”

  等陈汤进屋坐定,周祥很快地去而复回,招招手,默无一言地,将他引入殿中。

  殿内有宫女在迎接,周祥在门槛外说:“逸秋,这是皇上派来为韩姑娘诊视的陈太医。”说着使个眼色。

  陈汤这下明白了,以为韩文诊疾为名,始得密谈。而这个叫逸秋的宫女,显然跟周祥一样,得参机密,但在其他宫女、太监面前,自己便是陈太医的身份。

  帷幕启处,香风飘送,中人欲醉。陈汤抬眼望去,那位丽人虽非绝色,但清丽脱俗,亦足当美人之称,尤其是那双澄澈的眸子,不动沉静,转时灵活异常,仿佛目光扫处,纤悉无遗。是个极聪明而可信任的女子。

  不问可知是韩文,想起自己是太医,在秦朝称为侍医,身份与将军大不相同,因而先伏首致礼,口中喊一声:“韩姑娘!”

  “陈太医少礼。”韩文问道:“想来尚未用膳,应该饿了?”

  “不要紧,不要紧。”陈汤答说:“多谢关切!”

  “且先用膳,”韩文笑道:“皇帝不差饿兵。可是?”

  陈汤不知她是否语带双关?只含含糊糊地微笑不答。

  “我先告退。”韩文这一次是说了隐语:“要请陈太医诊治的不仅是我,还有长公主与我大姊林采。”

  “是了,”陈汤心里明白。

  等她退出,随众便有人捧来食案,逸秋斟酒,陈汤拦住了。

  “陈太医不是好酒量?”

  陈汤的量宏,确是有名的。逸秋知道他的酒量,当然知道他的身分。这证明了自己的猜想不错,因而只暗示地答说:“你知道我今天不宜喝酒。”

  “是!”逸秋问道:“回头太医诊疾要预备些什么?”

  “漆笔木简,预备开方子用。”

  “那是一定会预备的。此外呢?”

  “此外?”陈汤想一下说:“想烦你照看,莫放闲杂人等,来惊扰病人。”

  等陈汤膳罢,天色已经入暮,偌大离宫,灯火不多,显得异常凄清。陈汤半生戎马,见过许多号哭流离的情景,到过许多荒寒yīn冷的地方,却能无动于中,唯独此一刻,恻恻然地有着无可言喻的哀郁。

  忽然,帷幕之外,有衣裙窸窣之声,而且听去不止一人,知道三姊妹连翩而至了,便即起身,肃然等待。

  “长公主到!”逸秋揭帷轻喊。

  陈汤不知该如何自称,只好低声说道:“拜见长公主。”

  抬头看时,陈汤顿有目眩神迷之感,只觉得昭君艳光照人,不敢bī众。就这刹那间,他一直存在心底的一种困感,风流云散,消失得gāngān净净了。

  他以前没有见过昭君,所以不能想像,为什么万乘天子会为一个女人颠倒如此?竟而不惜大举兵戎。此刻他明白了,只要设身处地去想一想,他自己也会这样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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