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名媛王昭君_高阳【完结】(10)

2019-03-10  作者|标签:高阳

  “长了恶疮!”周祥诧异:“是何恶疮?”

  “现在还不知道。只是指缝间流水。”

  周祥不由得紧皱双眉,“怎么长了这种疮!”他说:“那是疥疾。”

  “你如果不信,自己去看看。”

  “不必,不必!”周祥乱摇着手,“疥疾是要过人的。你也得当心。”

  “是!明天我就把她隔离开来,今天就烦你据实覆奏吧!”

  周祥一面答应,一面提着宫灯回寝宫去覆命,心里却颇为昭君痛惜,错过了难得的承恩机会。

  皇帝当然也觉得扫兴。他是召见孙镇时,听说荆襄有此佳丽,出落得风华绝代,倒要看看是怎么个与众不同?如今听说王昭君长了恶疮,不免亦有一番怜惜之意。随即吩咐周祥,传谕史衡之通知御医,悉心诊治,务期痊可。

  刚刚别去的林采,忽又回到昭君屋中。她满脸怒容,倒让昭君一惊,少不得动问缘故。

  “大姐,”她问:“你不说跟四妹约好,到御苑去钓鱼的吗?”

  “是啊,只为听来一个消息,气得我什么兴致都没有了!

  二妹,我告诉你一件事——”语声突然停顿,为的是掖庭中的房舍鳞次栉比,隔墙每每有耳。而且镇日无事,有人专以“听壁脚”作为消遣。所以林采必须先到屋外,看清楚没有人偷听,才敢细说。

  “昨天晚上,皇上派人到这里。指名宣召你到寝殿,你道史衡之怎么对人家说?”

  一听“寝殿”二字,昭君颇觉脸上发烧,忸怩地说:“人心难测,我怎么猜得到?”

  “一点不错,人心难测,说起来真气人,简直是láng心狗肺,史衡之说你长了恶疮,近不得皇上。”

  “这,这个谎,也未免编得太离奇了!”昭君越发脸红如火,却不是害羞,是因为无端受此中伤,气恼使然。

  “小人无所不用其极!二妹,你要当心,更要忍耐。俗语说得好:‘君子报仇,三年不晚’,到有一天你能见着皇上了,别忘了狠狠地奏他一本,要为这里姐妹除害。”

  “是!”昭君答说:“只要我能有进言的机会。”

  “你一定有的——”林采还待再言,却为昭君的眼色拦住,因为傅婆婆正从窗外经过。

  “两位姑娘都在这里,再好不过。”傅婆婆一进门就说:“史长官让我来通知,后天一早,请大家都到大厅里去,有画工来画图。”

  “画图!”林采问说:“画什么图?”

  “怎么,林姑娘,你还不知道这个规矩?”

  “什么规矩,我们全不知道。”

  原来后宫佳丽之中,皇帝不能遍阅亲选,因而定一个规矩,各方良家女子,选入掖庭,皆由画工作图绘像,每人一幅,注明年籍特长。皇帝闲时浏览,在图册中看中意了方始降旨宣召。

  听傅婆婆讲了这个闻所未闻的规矩,昭君觉得新鲜而已,林采却深为注意,以相当认真的语气问说:“傅婆婆,照此看来,这件事很要紧罗!”

  “那还用说?”傅婆婆还得一处处去通知,站起身来就走了。

  “二妹,二妹!”林采极兴奋地:“说到机会,机会就到。

  这画图的规矩,不知是谁想出来的?太好,太好了!”

  林采盛赞这个规矩合理。认为有此一法,天生丽质,不愁埋没。彩笔为媒,胜似旁人任意雌huáng。又说三千宠爱,必萃于昭君一身,实在可喜可贺之至。

  一番恭维,说得昭君忸怩不安,“大姊,”她真的有些疑心,“莫非你在取笑?”

  “自己姊妹,我怎会取笑。真的,二妹。”林采很认真地说:“到后天你得着意修饰,不可马虎。还有,对画工也要谦虚些,年长喊伯伯,年轻喊叔叔。有道是‘谦受益,满招损’,口角chūn风,只显得你有修养,性情好,何乐不为?”

  “是!”昭君是诚恳受教的神态,“我一定记着大姊的话。”

  京城中画工甚多。善画人物的,都在掌管宫廷事务的少府衙门登记,以便征召。为新选来的后宫女子画像,自然要征选画工,这是个颇有油水的好差使,所以自问具备入选资格的,早都在留意这件事了。

  有个画工叫毛延寿,是他们这一行的佼佼者,只是人缘不好,常受排挤。得知甄选画工的消息,派他一个徒弟杨必显,走了中书令石显的门路,总算入选了。

  入选的一共四个人,到期至掖庭报到,谒见史衡之。寒暄既罢,谈入正题。史衡之告诉他们,需要画图的美人,一共七十二名,每人分配十八名,仍照惯例,以拈阄为凭。问大家意下如何?

  “自然以史长官的意思为意思。”毛延寿代表他的同行回答。

  “既无异议。便动起手来。各位请!”

  东掖庭大厅中,七十二美人一个不缺。三三两两,各自找相熟的姊妹在一起轻声议论,表面闲逸,内心紧张。难得有几个从容自在的,而昭君就是这难得的几个中的一个。

  “二妹,”林采一拉她的衣袖,“你看,大家都瞩目的是你。”

  “轻点!”昭君急忙阻拦,“叫人听见了,多不好意思!”

  不独掖庭同伴,朝夕相见而仍不免注目。四画工乍睹颜色,更是不约而同地将视线集中在昭君身上。这压力就太重了。昭君此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躲开那许多双眼睛!

  于是脚下不自觉地移动了。往后一缩,转个身便是一道门,等她到得门外,林采发觉来追,昭君已是头也不回地,一直奔回自己卧室。口中喘气,心头却觉得轻松了。

  过不多久,门外出现了傅婆婆,脸上浮着笑容,而脚步却很从容,一面踏进来,一面说道:“王姑娘,真巧,拈阄第一个就拈到你。恭喜、恭喜!”

  “傅婆婆,”昭君接口问道:“喜从何来?”

  “中采啊!第一个就拈到,岂非夺魁的吉兆。”

  “多谢关爱。”昭君笑道:“这也是无凭的事。”

  “哪个说无凭。王姑娘,以你的容貌,加上毛司务的那枝笔,怕不是皇上一见就会忙不迭地来宣召。不过,王姑娘,那毛延寿的手段很高,心也很黑。你还得送一份重礼才好。昭君愕然,而且心里很厌恶,脱口答说:“那不是贿赂吗?”

  “是人情。”

  “人情也罢,贿赂也罢,我看不必。”

  “一定要送的。”

  昭君觉得不必与她多作争辩,微笑说道:“多谢你关切,傅婆婆!”

  见此光景,傅婆婆大为不悦。一番好意,落得这么一个结果,仿佛疑心她从中捣鬼想好处似地,未免于心不甘。

  “好吧!”她板着脸说:“反正我的心尽到了,听不听在你。”

  说罢,立即掉身而去。

  昭君知道自己应付得不得当,无端又得罪了一个人,心里很不是味道。叹口气,懒懒地坐了下来,不由地想到父亲常说的一句话:做事容易做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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