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怨江湖_高阳【完结】(22)

2019-03-10  作者|标签:高阳

  再说下去,话就有些不大圆顺了。他说他知道邵家掘了一条地道,入口在邵家的书房中;但却说不出他是怎么知道的。好在池大老爷对此倒不太关心;关心的是地道的出口。

  “出口,不错,是在林家;但不知道是在哪一间屋子?想起来是在林采chūn的房间里,而且是在chuáng底下。”

  池大老爷点点头说:“是在林采chūn房间里不错;不过怎么知道在她chuáng底下。”

  刑房书办是据王木匠漏出来的,“开在chuáng底下的都有”那句话而云然;只是不便明说,含混混地答道:“我是猜想。”

  “猜得也有道理。”池大老爷想了一下问道:“那末,现在该怎么办?”

  “有了确实证据就不怕了,大老爷明天就到林家,挖开地道就是。”刑房书办又说,“书办已经想法子去打听了。地道在林家的出口,究竟是哪里,明天就有确实消息,包管不错!”

  池大老爷听得这样的话,高兴异常,拿刑房书办,着实夸奖了一顿。同时决定,第二天下午踏勘林家;传下话去,早早伺候。

  到得第二天一早,刑房书办刚要上衙门,有个陌生人叩门来访,自道是王木匠的胞弟,带来一份住房的红契相赠,却无林家地道的图样。还说王木匠昨夜酩酊大醉,酒后胡言,不足为凭。同时又透露;王木匠已经不在绍兴,到江西探亲去了。

  刑房书办听得这话,半晌作声不得;心知事情起了绝大的变化,王木匠不但否认与出走,很可能已将所知的秘密,全盘泄露给邵定侯了。怎么办?他绕室彷徨,想来想去只有一条路好走;进得衙门直奔签押房,见了池大老爷,双膝跪倒,将王木匠出尔反尔的经过,和盘托出,自请处分。当然,他将案情秘密说与王木匠得知,是有一番辩解的,说非如此,不能套出王木匠的真话来。

  “这不能怪你!”池大老爷倒很体谅,“你起来,我们商量正事。”

  这件事就得请教刑名老夫子。绍兴虽出师爷,但多在外游幕;本乡本土,人情牵制,不能放手办事,反倒没有绍兴师爷,池大老爷请的是这位刑名师爷是苏州人,姓金;金师爷熟于律例,却是按部就班,不会耍花巧的老实人,与池大老爷权奇自喜的性情,不甚相投,所以平日不大找他。此刻事出无奈,多一个人商量总是好的,因而移樽就教,带着刑房书办,到金师爷的住处去拜访。

  一听经过,金师爷先自不悦,这样要紧的案子,如何不来跟自己商量?对“东翁”虽不便发作,却不妨借题发挥,拿刑房书办痛斥了一顿,说他轻举妄动。池大老爷知道骂的是自己;只好捏着鼻子受他的。

  “东翁,”骂完了书办,金师爷才提出他的看法,“这件案子急不得,事缓则圆,只有一步一步来;第一步先签提王木匠到堂,凭他的指证,才能派人搜查。”

  “王木匠逃走了。”

  “出‘海捕文书’,拿他弄回来!他也是有家有业的人,想来不过那里暂时躲一躲;上紧查缉,一定可以把他找出来。”

  “老夫子的话。高明得很。只是旷日持久,邵林两家可以弥缝无迹,那不是白费心思吗?”

  “那是没有办法的事。”金师爷大摇其头:“自己的脚步要站稳。”

  池大老爷不以为然,“老夫子,”他说,“如今是破案第一,趁他还来不及弥缝的当儿,一下子抓住了证据,岂不乾坤大定?”

  “抓不住呢?”

  “怎么会抓不住?”

  “果如所云,有尸首藏在地道里,此刻也早已移走了。”金师爷说,“掘地道不犯法。而况这个地道,现在也很可能堵住了。东翁,这件案子牵涉人家日阁的名节。邵家财雄势大,也不是好慧的。千万慎重!”

  邵家财雄势大不好惹这句话,引起池大老爷绝大的反感,“人命关天,我何能因为他财雄势大就不闻不问?”他凛然表示,“我倒偏要惹他一惹。”

  金师爷当着刑房书办在眼前,碰了这么大一个钉子,脸上自然很下不来;不过苏州人不善于吵架相骂,只得绷着脸不响。

  池大老爷也发觉自己失态,便即拱拱手说:“老夫子爱护我的一片盛意,我完全明白。不过,事已至今,如果不办出个起落来,以后刑名案子,只怕事侣棘手。老夫子以为如何?”

  “话是不错。”金师爷慢吞吞地答道:“只是凡事不求有功,先求无过。我刚才说过,事缓则圆,只要将王木匠拘提到案,一切都可以着落在他身上,怕什么?”

  “不怕别的,只怕邵定侯将一切痕迹掩盖毫无破绽。虽有王木匠指证,并无其事,变成王木匠胡说。那不是悬案未破,又多一件悬案?”

  这话让金师爷一时驳不倒。沉默之下,使得池大老爷越发觉得自己的想法不错;决定及早逮捕,只要抓着了证据,什么都好说了。

  “东翁,”金师爷见他拱手告辞,一把拉住他说:“请再斟酌。”

  “情节显然,迟恐不及,无须再斟酌了。”

  “东翁自有主张,我在这里一无用处。尸位素餐,无地自容。此刻,我就向东翁告假了!”说罢,金师爷匆匆一揖;转身就吩咐他的书童,收拾行李。

  池大老爷觉得很尴尬,也很不高兴;同时要急着到林家,当时只说得一句:“老夫子,请忍耐!一切等我回来再说。”随即匆匆而出。

  鸣锣喝道到了林家,已经惊动了许多百姓。因为县大老爷日常出门,总是有规定路线的,上知府衙门,朔望文庙拈香,经哪里到哪里,从来不错。若是到了一处平日不到的地方,多半是出了命案去验尸。

  因此,那条巷子里都在打听,莫非林家又出了人命案子?在林家,当然知道他的来意;黑漆大门,紧闭不开,差役敲了半天,大门上才推开一扇小门,探头出来一个年迈龙钟的“底下人”,问是何事?

  “大老爷来拜你家主人。”

  “我家都是女眷,挡驾、挡驾!”说罢,将那扇小门“砰”地一声碰上了。

  差役已经要发作,池大老爷也是怒不可遏;刑房书办比较冷静,想起金师爷的话,急忙到轿前低声说道:“大老爷息怒!等我唤地保来。”

  地保已经得信赶到,刑房书办便唤他上前叫门;这一下倒是开了,却只开一扇,轿子进不去。努一努嘴,两个差役抢进门去,推开林家下人,将大门开得笔直。

  池大老爷在大堂下了轿,二堂的厅门却紧闭着。以百里侯之尊,进入民家,遭受这样的冷落无礼,实在是罕见之事;然而池大老爷为刚才那句话提醒了——事碌上是记起金师爷的警告:邵定侯不好意!于今迹象已见,确是有些不大好惹。心里不断在想,越是如此,越要沉着;鲁莽行事,栽了跟斗,可就真的输给邵定候了。

  因此,当差役拍柜打凳,在喝问主人何以不露面时,他反倒摇摇手拦阻:“不可这样子,有话慢慢说。她家主人,既是女眷,不便出见,想来总有帐房、管家,请一位来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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