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娘子_高阳【完结】(99)

2019-03-10  作者|标签:高阳

  “不知道他肯不肯?如果肯,那是再合适不过。huáng委员有头有脸的人,而且,”李婆婆说,“他跟三爷老同事,见了面也容易说话。”

  一语未毕,门外有人接口:“不好!”是蔼如的声音。门帘一掀,她踏进来说:“我都听见了。不必请huáng委员,他不合适。”

  “怎么呢?”李婆婆有些困惑,“你倒说个道理我听!”

  蔼如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面色显得苍白,坐下来喘一喘气,手按着胸口,仿佛心痛似地。李婆婆与小王妈无不大惊,不约而同地问道:“怎么回事?”

  蔼如摇摇头,把手放了下来,低档地说了句:“家丑何必外扬!”

  “唉!”李婆婆重重地叹口气,“你就是死好面子;情愿眼泪往肚子里吞。”

  “不往肚子里吞,莫非跟不相gān的人去哭?”

  小王妈不愿听这些话,也不愿她们母女为此口角,所以提高了声音问道:“小姐,那么你看请谁去呢?要不,我去走一趟。”

  “你又没有进过京,妇道人家,诸多不便。”蔼如答说,“你去,不如请老马去。”

  马地保已为她们母女视作“自己人”,不必顾虑“家丑”会外扬。可是,李婆婆却有疑问:“老马恐怕也没有进过京;再说样子也不大上台盘。”

  “只要他能办事就行。老马人很能gān,又识字。还有,我家的事都在他肚子里,他知道该怎么说。”

  想想也不错,李婆婆同意了。小王妈却认为还该问一问马地保本人的意思。

  “那当然。”

  于是唤阿翠即刻去请来马地保;由李婆婆先开口,说要请他进京一行。

  “好啊!”不待李婆婆把话说清楚,马地保就兴奋了,“我老早就想进京玩一趟了!”

  “慢点,老马!”小王妈立即提醒他,“可不是请你去玩的。”

  “我知道,我知道!当然是有事。可是去送信?”

  “信是要送的。要紧的是,请你去看看情形。”蔼如很吃力地说:“洪三爷从点了状元以后来过一封信,到现在两个多月,再没有第二封信。不知道他是不是公事太忙?想请你去跟他见个面。”

  “嗯,嗯!”马地保问:“见了面怎么说?”

  见了面该怎么说呢?说李家母女惦念他?这样的话,不说也不要紧;而要紧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蔼如想了好一会才回答:“你听他怎么说。”

  马地保将这句话,揉合在他有关洪钧与蔼如之间的所见所闻之中,细细体味下来,领悟到她的难言之痛,便点沣头说:“你要跟洪三爷说什么,请你自己写在信上。我只看他的神气,听他的话。”

  这个回答,李婆婆和小王妈都未能领略涵蓄在内的意思,蔼如却欣然称许,“对了!老马,”她说,“你就这样最好。”

  “那么,”马地保问:“哪天动身呢?”

  这次是小王妈作了答复,“越快越好,请你今天就去打听船期,有船就走,到天津起旱。”她问:“老马,你看要多少盘缠?”

  “这,这我可不知道。”

  “我知道。”蔼如接口,“请你去打听了船期再回来。”

  “好!”

  “喔!”马地保已快出门了,蔼如又将他唤了回来,有句话叮嘱:“这件事,请你不要跟人说起。连马大嫂面前都不必提。”

  马地保想了一下,点沣头说:“我懂。你放心好了。”

  ※       ※        ※马地保的行李很简单,铺盖以外,一只藤箱,旧衣服中裹着棉纸包裹的四样文玩:一具竹根雕花的笔筒,一只白玉水盂,一方水晶镇纸,一柄象牙裁纸刀。是蔼如平日所用,特地托他捎给洪钧,名为“伴画”,其实是打算着逗起洪钧的睹物怀人之思。

  一路省吃俭用,到了京师崇文门外,马地保不敢进城。因为他听说过,崇文门的税官,吃人不吐骨头,仗着“崇文门监督”一直是王公亲贵充当,靠山极硬,有恃无恐,连外省的督抚都不卖账,他一个小小的地保,怎敢去持虎须?因此,沿着东河沿往东,在北小市找了家极小的客栈住了下来。

  巧的是这家小客栈的掌柜,正是山东人,姓佟。佟掌柜很照顾这个初次到京的同乡,将他安置在靠近柜房的屋子,然后问起来意。

  “我是替人送一封信。”马地保答道:“长元吴会馆在哪儿?”

  “在西边。”佟掌柜问说:“你要找谁?”

  “洪状元。”

  “洪状元?”佟掌柜不觉诧异,“是苏州的洪状元吗?”

  “对!一点不错。”

  “老乡,”佟掌柜不由得关切,“你跟洪状元认识?”

  “认识。洪状元从前一直在烟台东海关当差。我— ”

  “怎么?”

  马地保想说:我跟他还一起在福山县替人打过官司。但话到口边,觉得无须说此,所以又咽了回去。如今佟掌柜追问,不能不答,便含汉糊糊地答说:“我见过几面。”

  “那么,老乡,你是给谁送信呢?”

  这就见得马地保老练可靠了,他不提蔼如的名字,只说:“是东海关上的一位老爷。”

  “嗯、嗯!”佟掌柜说:“京里的规矩,官越大起得越早,都是天不亮上朝。像翰林院的老爷们,上午到衙门里打个转,没事就吃酒做诗去了,不定什么时候才回家。我想,你专程来报信,当然要面见本人;最好明天一早去,就一定见得着。”

  “是,是!”马地保欣然答说:“你老哥替我想得很周到。准定明天一早,劳驾你派个伙计领一领路。”

  ※       ※        ※“喏!”佟掌柜的伙计,指着那副已经褪色的“禹门三激làng,平地一声雷”的对联说:“这就是长元吴会馆。你老自己去问吧!我这里还有活,可不能陪你了。”

  “多谢,多谢!”马地保道个劳,提着手里的蓝布包裹,踏进会馆,向门房问道:“请问,苏州的洪老爷,洪状元住哪间屋?”

  正在看唱本的门房,拿老花眼镜往额上一推,定睛将马地保打量了一遍,慢吞吞地问道:“你是哪里来的?”

  “我打烟台来,来给洪老爷送信、送礼。”马地保将包裹,往上提一提,表示不是撒谎。

  “你请等一等。”

  马地保很高兴,心想听佟掌柜的话不错,果然是一早来的好。于是在门房外面专供轿班歇脚的长凳上坐了下来,将预先想好要跟洪钧说的话,又默忆了一遍。

  过不多久,门房入而复出,后面跟着个穿马褂的中年人,一直走到马地保面前问道:“贵姓?”

  马地保急忙起身答道:“我姓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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