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娘子_高阳【完结】(22)

2019-03-10  作者|标签:高阳

  万士弘的嘴角牵动了一下,硬挤出一丝笑容,“你不要替我难过!”他说,“局面还不致于不可救药!人欠欠人,清理下来,还可以相抵。”

  “大哥!”张仲襄紧接着他的话说:“我跟文卿商量过了,他明天就走,替你去料理茶庄的股份。你是怎么个打算?趁早jiāo代文卿。”

  “茶庄的股份?”万士弘茫然不知所答;定一定神才想起来,“喔、喔,我倒忘记了。千把银子的事— ”

  “大哥,”张仲襄打断他的话说,“别看千把银子,至少也是个退步。我跟文卿的意思是,事到如今,你无须再客气。人家有难,你救过人家;现在你遭遇拂逆,人家也该帮你的忙。其实也不是要人家帮忙,只不过该归你的归你而已。”

  “嗯!”万士弘想一想问:“你倒说,该怎么办?”

  “自然是收股份。当初人家是多少钱下本?”

  “他跟我说过,是三千两银子的本钱。”

  “现在就是四千两了,你有四分之一的股份在内。”张仲襄说,“大哥,我替你写一封切切实实的信。就说全权委托文卿,代表你立一张合伙经营的笔据,你看如何?”

  “也好!”万士弘问道:“明天有船吗?”

  “有一条沙船,明天趁午cháo出口,我已经替文卿讲好了,搭那条船走。”

  “沙船?”万士弘踌躇着说:“这两天风làng很大,我真有点不大放心。”

  到这样的地步,万士弘依旧关怀着他人行旅的安危,着实令人感动;洪钧不知哪里来的胆量,挺一挺腰板,很不在乎地说:“大哥,你尽管放心!绝无危险。”

  万士弘笑了,是自觉安慰的笑;五月十三关帝庙结盟,毕竟有些用处。“我有你们两位共患难的兄弟,我还怕什么?”他拍拍洪钧的肩说,“我也懂点麻衣相法,你的福命大,一定一路顺风。”

  “时候不早了。我先把文卿要带去的信写起来!”说着,张仲襄走向书桌,与万士弘商议着重新写过一封信,又jiāo代了几句办jiāo涉必须注意的要点,将洪钧送走。他自己仍旧留了下来,要了解万士弘如何应付难关。

  洪钧便直投望海阁会践约会。走到半途,空中飘下雨点,好在望海阁已经在望,紧一紧脚步,一口气赶到。只见大门虚掩,楼头灯火荧然,显然的,蔼如正在等候。

  推门进去,有打杂的来接过他手里的灯笼,送到楼梯口;阿翠迎了上来,高兴地说:“总算来了!”

  “怎么?”洪钧在她脸上拧了一把,“当我说了话不算?”

  “总当三爷在万大爷家有事,分不开身。”阿翠又说:“迟来一步,就要淋雨了。”

  就这样已经显得有些láng狈;一上楼,主婢二人先拿gān毛巾替洪钧抹gān头面衣服上的水渍。接着,小王妈端来一个托盘,四碟小菜一盂粥,请洪钧宵夜。

  这使得洪钧记起一件事,随即歉然说道:“你儿子的事,只好等我回来再说了。”

  “是!不急。”小王妈答说,“将来要请三爷栽培。”

  “三爷,”蔼如接口问道:“你看阿培怎么样?”

  “很聪明、很好的一个孩子。”

  “这样说,是中意了!既然如此,”蔼如转脸向小王妈说,“你明天就把阿培喊回家来!燕子窠那种地方,越早离开越好。”

  “好的。”小王妈欣然同意,向阿翠招一招手,一起下楼,好让洪钧与蔼如话别。

  就这时隐隐雷声,从海上而来;正当洪钧与蔼如侧耳凝神,细辨雨势时,只听从空而降的霹雳,如天崩地诉般,将望海阁的门窗都震得格格作响。蔼如粉面失色,但极力保持着镇静;洪钧急忙一把将她揽在怀中,轻拍着她的背,作为抚慰。

  bào雷一个接一个,闪电一道接一道,而最可怕的却是雨势,那种紧密的喧哗之声,直如翻江倒海。加以风声、cháo声,杂然并作。洪钧与蔼如的耳中,都是嗡嗡作响,相顾惊骇,紧紧抱在一起。

  不知隔了多久,发觉雨势渐小,但风却更大了。奔腾澎湃的大cháo,一波接一波,似乎直到楼前。风掀窗帷,暗沉沉一片。而在蔼如的感觉中,却似有无数光怪陆离、狰狞凶恶的怪物,在半空中张牙舞爪,作势下噬。惊悸之余,喘息着说:“三爷,你明天不要走!”

  他了解她的心情;而且他自己也确有些胆怯。可是,他无法想象明天如果不走,张仲襄和万士弘对他会有怎么样的观感?

  “这样的天气太坏了,到烟台以来,我还是第一次遇见。只怕明天什么船都要停航了。”

  这一说,提醒了洪钧,顿觉心头一宽,“如果停航,”他说,“我自然不走。”

  “就是船能出海,你也不要走。犯不着冒险。”

  “不!”洪钧的想法很单纯,以船的动静为动静,“只要有船,我非走不可!”

  “为什么呢?真有那么急?”

  “其实倒也不争在几天的功夫。不过讲义气就管不得那么多了。”

  这句话发生了洪钧做梦都不会想到的效果。蔼如已经深铭心版了:洪钧是个为朋友不惜出生入死,从井救人的义气男儿。

  因为如此,她虽然仍旧不放心他去涉历可以预见的风涛之险,可是宁愿暗地里担惊受怕,不愿作任何劝阻。因为她自负不同于一般的庸俗女子,觉得阻挠洪钧去行快仗义是件可羞可卑的事。

  就这片刻之间,她的心境一变,原本打叠着无数的离情别意,待并肩低诉,此时一齐收起,只问归程:“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情形变过了!”洪钧答说,“本来是回去看看娘亲的,现在变成是替万大爷去奔走,当然早去早回。大概二十天功夫,我们又可以见面了。”

  “但愿诸事顺利,万大爷安度难关。不然— ”蔼如没有再说下去,只幽幽地叹了口气。

  “不然如何?”

  “不然,就太叫人灰心了!好人没有好报。”

  “不会。好人必有好报!蔼如,”洪钧突然问道:“我在想,明天这个时候,我们俩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你会不会想我?”

  蔼如一楞,然后庄容答道:“那是自讨苦吃!我才不会那么傻。排遣的方法也多得很,看看书,写写字,聊聊天,望望海,日子也很容易混过去。”

  这样的回答,出乎洪钧的意料。正在想不明白,而偶然一瞥,发现她眼角泪珠莹然,顿时恍然大悟。她是借此开导,劝他别后莫以相思自苦。用心之深,着实令人感激。

  “蔼如,”洪钧激动了,“古人有言,得一知己,死而无憾。不想我的知己,出于红粉。”

  “不敢当!”蔼如是真的有着惶恐的感觉,怕洪钧对她期望太深,将来会很失望,只是这层意思想得到,说不出,只有一再重复:“不敢当,不敢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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