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外记_高阳【完结】(55)

2019-03-10  作者|标签:高阳

  此外还有几句话,说“乘舆在外,诸多顾虑;每一念及,寝食难安”,言外之意,暗示着有不测之祸。这当然是指江彬而言,王阳明知道,马大隆也知道。

  于是,他觉得到了可以吐露自己的心愿的时候了。“阳明先生,”他问,“江彬日侍御前,万一逆谋窃登,如之奈何?”

  “所虑者正在此!幸而张永已有警惕,可以严加防范。”

  “张永只一个人。随扈的大臣,等闲不得近皇帝的身;与江彬相较,张永岂不显得势单?”

  “是!”王阳明深深点头,“卓见极是。”

  “照此说,张永要帮手?”

  “当然”

  “阳明先生,”马大隆指着自己的鼻子问,“你看我能不能做张永的帮手?”

  王阳明不即答言,端坐着考虑了好一会说:“马先生,你的本心,可敬之至!我决定举荐。荐信我就写。”

  信写好先拿给马大隆看,这是王阳明光明磊落之处,因为这封信中对于马大隆的来历,有很坦率地说明。如果本人顾虑到曾与朱宁有密切的关系,不愿张永知道,自己就可以斟酌决定,这封信要不要投。

  其实,就是不说明他的来历,马大隆事先亦已考虑过。他不但不愿隐瞒他与朱宁的关系;相反地,还要跟张永细谈。因而对于王阳明的信,丝毫不觉得有何不妥。

  下山到了池州,王阳明暂且住下,等他的从人自芜湖到后,再回江西;马大隆则一叶轻舟,顺流东去,直指南京。

  到了地头,马大隆先投一处名为清玄宫的道观,观中的主持,是多年的旧jiāo,法名由一,jīng通医道,善饮健谈,是个极有趣的“火居道士”。

  相见欢然,一连喝了三天酒。到第四天,马大隆向由一说:“今天起,要办正事了。我有一封书信,要投张永,不知道何由得达?”

  “那容易。”由一答说,“张永是行在的总管,每天在朝天宫左侧的朝房办事。此人在太监中是个贤者,小民有冤屈求见,都能见得到,何况你是投书?”

  “道兄,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曾为朱宁的上客,跟张永虽未见过,他左右很有人认识我。而我,就是不愿公然露面。”

  “既如此,我派人替你去投书。或者,我替你去走一趟。”

  “若得道见劳驾,求之不得。道兄可认识张永?”

  “认识!”由一答说,“我替他看过病。”

  “这就更好了!”马大隆亲手去关上了鹤轩的门,将王阳明的荐信,及他的来意,以及需要由一转达的话,jiāo代得清清楚楚。

  ※       ※        ※“正在想念道长。这几天风湿又犯了,思量着去接了道长来替我扎一针。”张永很高兴地说,“不想道长正好光降!”

  “我也想到了,这两日天气yīn湿,张公公的膀子会不舒服,特意带了金针来,最好备而不用。这是一。”

  “多谢,多谢!二呢?”张永问道,“仿佛道长自己还有事跟我谈?”

  “不是我的事。是我一个知jiāo的事,可也是张公公的事。”

  “喔!请吩咐。”

  “张公公,我想借一步说话。”

  张永立刻显露了警戒的脸色,定神想了一下,招招手将由一引入一间窗户紧闭、帘幕深垂的小屋,方始轻声说道:“这间屋子,决没有人敢进来,有话,请你放心说吧!”

  由一没有说话,只将信jiāo了出去。张永一看,便有肃然的表情;看到一半,面露讶异;看完便是又惊又喜的神色了。

  “这位马先生,我久闻其名,缘悭一面;何况又是王巡抚的保荐!请问道长,人在何处,我马上去派人接了来相见。”

  “张公公,请不必忙!大隆一不愿公然露面,二不愿接受官职;就是相见,亦须秘密安排。他说,这不是他矫情,实在是为张公公着想:”

  “喔,这我倒不大明白。道长,请你说个道理我听。”

  道理很简单,马大隆曾为朱宁的上客;豹房落成时,内部的装修布置,他亦很出了些主意,这是颇不乏人知悉的事实。如今朱宁已定了重罪,他的宾客转入张永门下,当然会引起非议;江彬、张忠、许泰亦很可能在御前进馋,对张永非常不利。

  听罢缘由,张永颇为高兴,“难得马先生想得周到。他这个美意,倒不可辜负。”他问,“然则,如今该怎么处置呢?”

  “我跟大隆商量,只在城里近处觅一处道观,由我去主持;大隆就悄悄儿住在我那里。张公公以针灸为名,随时光临,不就随时可以见面了?”

  “很好,很好!这样安排,极其妥当。不过,哪处道观合适,我可不大清楚;请道长费心,自己觅妥了,来告诉我。我自有计较。”

  由一心想,张永亦是势焰熏天的人物,说出一句话去,没有人敢不依,若qiáng去夺一处道观,得罪同道可就不妥当了。因而迟疑不答。

  及至张永见他的神色,追问缘故,由一坦然直陈。张永想了一下说:“也怪不得道长有此顾虑,实在是闹得太不像话了。既然如此,也没有什么难处,我买一所小小的jīng舍,供道长养静,同时安置马先生,你道如何?”

  “那太好了!”由一欣然答说,“这样子办,还隐秘些!”

  张永做事很痛快,随即唤小太监捧出一千两银子来,道是请由一自行处置,银子不够再添。

  千金之数,何得不敷?由一买一所幽静jīng致的房子,挂上“清玄宫下院”的招牌,拨了几个小道士与火工道人过来,与马大隆住在一起。

  进屋的那一天,张永就送来一席盛筵;到晚来亲自来访,与马大隆真有一见如故、相遇恨晚之概,自此几乎没三日不见之时;马大隆感于知遇,亦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样过了有个把月,突然有一天清早,张永神色仓皇地奔了下来;一进门也没有工夫跟由一招呼,一直就往马大隆所住的那个院落。

  “马先生,马先生,有件怪事!我急得没主意了,只能跟你来商量。”张永看一看左右,只有由一在旁,方始压低声音说道:“万岁爷失踪了!”

  “怎么回事?”马大隆大为诧异,“这不是奇谈?”

  “确是奇谈。昨天晚上起更时分,还好好地;到了二更左右,‘坐更’的小太监发觉行宫寝帐中,万岁爷就不见了。问来问去,都不知道圣驾在哪里。”

  马大隆不即答话。起身倒了一杯刚用山泉烹沏的西湖龙井茶,亲手奉与张永,同时说道:“张公公处异常之变,以沉着为第一要紧之事。”

  这句话与这杯茶的功效很大,张永果然把心定下来了。从容细谈这桩“异常之变”。据说,皇帝是昨天上午驾临牛首山的,为的是要去看南宋建炎三年,岳飞在牛首山设伏,大破金兀术的遗迹。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55/74   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