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外记_高阳【完结】(43)

2019-03-10  作者|标签:高阳

  朱宁知道坏了,计无所出,又想到了马大隆,悄然相访,闭门密谈,坦率求教。

  “唉!”马大隆叹口气,“gān殿下,我早奉劝,急流勇退。谁知道你还惹了这样的祸!只怕难了。”

  朱宁大为惶恐,“马先生,马先生,我知道错了。”他说,“你无论如何想个法子,救我一救。”

  于是马大隆又细问经过。了解愈深,愈觉棘手,想了好半天说:“只一个法子,不妨试一试。gān殿下即刻进城告密,请发兵搜捕臧贤;或许可以将功赎罪,略表心迹。”

  “是,是!”朱宁方寸已乱,唯有听从,立即上马回城。

  “祸不远矣!”马大隆望着朱宁的背影,憬然有悟;连夜动身出京,免得受了牵累。

  ※       ※        ※发兵搜查臧贤家,抓到了好些来历不明的人,自然是宸濠派来的谍探,以臧贤家为居停之地,不过臧家的秘密,连朱宁亦不尽知。其中有一日靠壁的大橱,开出去就是一条两面围墙高耸的夹弄,因而毕竟还是有漏网之人。

  此人名叫林华。得脱虎xué,星夜赶回南昌,到的那天正是六月十三宸濠生日,在府中大宴地方文武。林华在散席以后,才能见到喝得半醉的宸濠。

  “启禀王爷,大事不好!”林华结结巴巴地说,“臧回回被抄了家,小的机警,逃了出来。听说,朝廷已派人下来了。”

  听得这一报,宸濠吓得酒都醒了,“派人下来gān什么?”他急急问说:“派的是哪些人?”

  “派人下来于什么,不知道;派的人一共三个:太监赖义、驸马都尉崔元、左都御史颜颐寿。”

  “坏了!坏了!”宸濠气急败坏地,“是抓本藩来了!快,快祆祆请刘先生。”

  他口中的“刘先生”名叫刘养正,是个举人。宸濠造反,有两个“军师”,一个是在籍侍郎李士宾,一个就是刘养正。宸濠跟刘养正的关系,异常亲密,常年供养在王府中,所以一请就到。

  “刘先生、刘先生,情势急迫了!”宸濠讲了京中的消息以后,接着说道:“你可记得当年捉拿荆王的故事。”

  刘养正自然记得——荆王名叫瞻冈,是仁宗的第六子,先封在江西建昌府,到了英宗正统年间,王宫大殿的正棵上,有条大蛇,蜿蜒而下,蛇头正好俯瞰王座;瞻冈大为惊惧,请求徙封,因而改封湖北蕲州,称号亦改为荆王。

  到了天顺五年,瞻冈病殁,他的儿子都死在他前面,所以王位由长孙见潇承袭。见潇的生母,偏爱老二见薄,这是家家户户所不免之事;而身居王位的见潇,竟会施行报复,而且报复得惨无人道,将老母禁闭在空屋中,断绝饮食,活活饿死,棺材由后园的狗窦中拖了出去,草草埋葬。接着将老二见薄一顿乱棒打杀,再骗见薄的妻子何氏入宫,bī着逞了他的shòu欲。

  这还不算,见潇有个堂弟,封为都昌王的见潭,妻子姓茆,是个出名的美人,见潇大为垂涎,千方百计地想勾引上手。可是见潭的母亲,也就是他的婶母马氏,防范极严,毫无机会。见潇一怒之下,将马氏抓进宫来,先剃光她的头发,再抽了一顿皮鞭;然后将茆氏当成重犯一般,拿铁链锁进宫来,让他qiángbào。

  见潇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封为樊山王的见灏,知道大祸快要临到自己头上了,因而派人密奏朝廷。其时为弘治七年。孝宗得奏,惊骇莫名,世上竟有这样禽shòu不如的人,而且身居藩封,非无智无识的人可比,实在是件不能令人相信的事。

  于是孝宗指派太监萧敬、驸马都尉蔡震、左都御史戴珊,到湖北召见荆王见潇进京,先是幽禁在西苑;后来因为谋反有据,降旨赐死。

  萧敬一行,当年出差湖北时,来去都经过南京,作过宸濠的座上客,所以他对这件事的印象特深。如今派到南昌来的,又是太监,又是驸马,又是左都御史,与当年召荆王的职官,完全相同。驸马都尉且是娶宪宗第二女永康公主的崔元,是皇帝嫡亲的姑丈,更见得此行使命的重要。宸濠是认定了自己将步荆王见潇的后尘了。

  刘养正亦觉得其事大有可疑。不过,细细一想,亦无多大关系;他本来跟宸濠商量好的计划,是在六月十五起事,如今不妨提前一天。

  “虽然只提前了一天,”宸濠问道:“刘先生,你应该想到情形大不相同。”

  定在六月十五起事,是因为这年已卯;而“子午卯酉”是大比之年,地方大吏,入闱监临,城防空虚,易于成功。六月十四,尚未入闱,情形自然大不相同,刘养正点点头说:“养正自有道理!”接着,细说了他的计划,宸濠立刻转忧为喜了。

  于是,立刻召集宸濠造反所凭借的武力——鄱阳湖中的大盗吴十三、凌十一、闵甘四等人,连夜部署;同时在王府中亦作了一番布置。

  第二天,宸濠先找了李士宾来,说是就在这天起事,将他留在府中。到了天色大明,所谓“镇巡三司”的地方首长,入府道谢宁王前一天的赐宴;宸濠升殿受礼已毕,镇巡三司准备辞出时,却为王府的护卫拦住了。

  “王爷还有话jiāo代。”护卫说完,便将二门关上。

  巡抚孙隧见此光景,惊疑莫释,姑且镇静等待,只见宸濠出殿走到露台上,大声问道:“大义所在,各位知道不知道?”

  “王爷何出此言?”孙燧问道,“何谓‘大义所在’?”

  “孝宗为太监李广所误,抱民间不知谁的儿子当做亲生儿子,我大明朝列祖列宗,不能享用血食已经十四年!如今我奉太后密诏,命我起兵讨贼,各位知道不知道?”

  此言一出,相顾愕然。大家不但诧异,而且觉得离奇荒唐,因为从未听人说过,当今皇帝竟是先帝抱养的民间之子,这话从何而来?

  于是孙隧答道:“王爷的话,可真是创闻!”

  “宫闱秘闻,外界是不知道的。”

  “既然外界不知道,”孙燧针锋相对地顶过去。“何足为凭?”

  宸濠一时语塞。唯有厉声喝道:“本藩奉有太后的密诏,命我起兵入朝监国,这难道是假的?”

  “岂敢说王爷作假。不过,”孙燧昂然答说,“请王爷把密诏拿出来看创!”

  宸濠何来密诏?只好快刀斩乱麻地说一句:“你不必多说!我现在要到南京,你保不保驾?”

  孙燧双目一张,jīng光直she,厉声说道:“天无二日,臣无二君。有太祖高皇帝的法制在,哪个敢违背?”

  宸濠勃然大怒,大吼一声:“替我把这个不识抬举的东西抓起来!”

  这一下,谢宴的官员,无不相顾失色,唯一的例外是按察副使许逵,攘臂向前,一面拦阻,一面骂道:“孙巡抚朝廷大臣,你是反贼,敢擅杀大臣?”

  宸濠越发怒不可遏,一声令下,卫士蜂涌而上,将许逵亦抓了起来。此君文武全才,深通技击,自然不甘就缚;无奈寡不敌众,一条左臂,立时打断。宸濠吩咐,将孙、许二人立即绑到惠民门外,砍头祭旗,就此起兵。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43/74   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