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外记_高阳【完结】(35)

2019-03-10  作者|标签:高阳

  第二个是刘瑾,如此权势,如此富贵,一夕之间,烟消火灭,风流云散,真正是huáng粱一梦!

  “蕙娘也好,刘瑾也好,真所谓富贵如浮云,飘散无常,此皆由于无根之故。古人有言:”赵孟能贵之,赵孟能贱之‘,蕙娘如果不死,色衰爱弛,境况也不见得会好到哪里。总之,靠人的事,哪怕是靠皇帝也是靠不住的。“”连靠皇帝都靠不住!“这话让朱宁惊然心惊,便即问道:”马先生,你的意思是人要靠自己?自己又怎么靠得住呢?“

  马大隆一怔,心里在想:这样聪明的人,怎会问出这种话来?但念头一转,恰好有话可答:“我出家修道,就是想靠自己— ”

  “那好啊!”朱宁迫不及待地说:“马先生请你好好跟我讲一讲。”

  “讲起来话长了!一部历史,尚且不知从何说起;一部‘道藏’,四千三百多卷,就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倒也是实话。”朱宁定定神,问起他感兴趣的事,“马先生,捉鬼拿妖,修炼采补是怎么回事?”

  “这,gān殿下可是问道于盲了!宗派不同,我不敢瞎说。”

  于是,道家的宗派,便成了一个话题的开头。原来道教有南北二宗,南宗起于辽,祖师叫刘海蟾;北宗起于金,祖师姓王,道号重阳子,所以人称王重阳。

  “慢点!”朱宁打断他的话问,“江西龙虎山的张天师,难道不能算一派?”

  “是!到了元朝,分为三派,一派就是世称‘正一真人’的天师道。不过照我看,天师道无非南宗的巨擘,与北宗大不相同。”

  “不相同在什么地方?”

  “南宗在家,北宗出家。南宗道士,饮酒食肉,一如在家,称为火居道士— ”

  “那,”朱宁又插嘴了,“可以不可以取妻生子呢?”

  “当然,若不能取妻生子,小张天师从何而来?”

  “啊!啊!”朱宁笑了,“说的是。”

  “北宗是出家道士,所以称为‘全真’。”马大隆说,“道教不分南北,都以性命双修为宗旨,命者寿命,换句话说,修道希望长生不老,这个目标是相同的,不过手段各异。修炼采补,是火居道士之事,全真则纯然清心寡欲,以求长生。”

  “这样说,‘全真’应该亦有戒律。”

  “正是。”马大隆说,“‘全真’的戒律甚多,有一百八十戒,不过通常奉行的是五戒:不得杀生,不得嗜酒,不得口是心非,不得偷盗,不得yín色。”

  “这样说起来,马先生,我今天特为了御厨,专诚请你的这番心意,看来是完全落空了!”

  “言重,言重!”马大隆稽首答说,“gān殿下的险情盛意,早就拜领,不在乎一顿盛撰。好在贫道出家与佛子出家不同,心向碧落,人在红尘,以后还是可以常常来往。”

  这一说才又把朱宁的情绪鼓舞了起来。另外设了素斋清茶,谈谈养生之道,清心之方,欢聚到三更方散。

  到得第二天,朱宁特为备办了四套单夹不同的jīng美道装,两枝玉暂,一具牙柄拂尘,一副奇捕香手串,亲自去面送马大隆。哪知人去楼空,说是一早就动身出京,云游名山去了。

  朱宁惆然若失,累日不欢。幸喜刘瑾的逆案,由于张永与李东阳内外协力,波澜平静,株连不多,而朱宁亦能脱然无累,得宠如故。

  ※       ※        ※皇帝的日子又过得很兴头了。

  他很忙,一早要上教场— 教场就在豹房附近,三海之西,有一大片空旷的地方,设立东西两座教场,名为“东官厅”、“西官厅”。东官厅归太监张忠掌管,操练京军,但皇帝所看重的是在西官厅操练的边兵。

  原来京军自景泰年间经于谦大力整顿以后,至今三十余年,已经暮气沉沉,徒耗粮的,不能得力,所以京辎群盗并起,兵部特调辽东、宣府、大同、延绥四镇的边兵剿匪,果然收功。

  皇帝好武,见边兵瞟悍善战,不肯放回原地。大学士李东阳上疏力谏,认为边防至重,非jīng兵防守不可。调来剿匪,是一时权宜之计,如果“久假不归”,九边空虚,敌人长驱直入,震动京师,为患不堪设想。可是皇帝不听,硬是留住了四镇边兵。

  这四镇边兵,名为“外四家”,此外皇帝又选用年轻力壮的大小太监,自立一营,名为“中军”。每天一早一晚,两次下操,鼓噪发pào,惊动九城,宫墙之内,刀光闪耀,旗破飘拂。太后对这件事很不高兴,认为是天下要动gān戈的不祥之兆,说过皇帝几次,然而只要皇帝陪个笑脸,太后就说不下去,等于未说。

  因为“外四家”深受重视,所以有好些边将得宠。其中有个宣化府人氏江彬,是大同一军中的游击,在两淮剿匪时,身中三箭,其中一箭由颊上she入,耳旁穿出,江彬拔箭再战,勇冠一时,更为皇帝所赏识。

  江彬的得蒙皇帝赏识,是由于朱宁的引荐。当四镇兵追流寇到两淮,在南通láng山一战大捷,班师回防,经过京城,兵部奉旨犒劳边兵,江彬趁此机会,送了朱宁一个大大的红包,得以进入豹房去谒见皇帝。同时进谒的边将,还有一个许泰,他跟江彬一样,能近御前,全是红包的效力。

  皇帝好武,可是平时所接近的京营武将,大多养尊处优,虚有其表。一看江彬、许泰那种真材实料的体魄武猛,恍然大悟,什么叫做“猛将”。当即便将两人留了下来,江彬矫捷qiáng狠,能说善道,更为得宠,连升三级,官拜都指挥金事,率领四镇边兵,称为“总管”。又赐国姓,改名朱彬。许泰亦是都指挥佥事,掌管西官厅,实权比江彬差得多了。

  这一来,朱宁便大感威胁了。眼见江彬的宠信,日甚一日,自己有相形见绌之势,而且江彬为人狡黠,一旦势力凌驾而上,自己必遭排斥。为了先发制人,常在皇帝面前说江彬短处。

  江彬虽有许多短处,贪残凶狠,其人很难相处。可是皇帝只看到他的长处,看不到他的短处,所以朱宁的话,并无多大效用。

  然而朱宁的短处,却在无意间bào露无遗——有一次,皇帝忽然兴起,要入虎槛中去捕虎,左右苦谏不听,只得将笼子打开,放皇帝入内。

  皇帝虽以豹自命,究竟不是豹子,力不足制虎,人shòu相对,看那头大虫张牙舞爪,作势相敌时,不由得胆怯不前了!

  “小宁儿,小宁儿!”皇帝大喊。

  朱宁就在虎槛外面,“来了,来了!”他口中答应,人却不进去,只在那里张皇瞻顾。

  不过,他的样子,皇帝看不到。因为他在皇帝背后,而皇帝不敢回头,也不敢移动一步,只要动一下,老虎就扑将上来。唯有这样坚持相对,才能镇慑老虎,得保一时之安。

  “小宁儿,小宁儿!”皇帝喊得更急。

  朱宁无奈,不能不硬着头皮救驾,正要移步时,闪出一个人来,直奔上前,挡住皇帝。老虎一惊,掉头而走,缩在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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