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外记_高阳【完结】(33)

2019-03-10  作者|标签:高阳

  说完,回到自己卧室,禁兵已经密布,连墙上都有人,知道事情棘手。

  “这太奇怪了!且等我见了皇上再说。在这一天半刻间,大家千万各守本分,不要跑来跑去,多惹是非。”刘瑾这样密嘱亲信。

  于是借换衣服的原因,故意拖延,最后是禁兵忍不住了,闯进卧室,将刘瑾抓了就走。

  这一下当然被送入监狱——其实只是宫中一所闲废的屋子,临时打扫gān净,派人驻守,称为“内狱”。至此地步,刘瑾知道栽了大跟头,可是,他不相信自己会就此送命。

  到了第二天,大驾降临刘瑾私第,一面监视抄家,一面处分刘瑾,只得八个大字:“降为奉御,凤阳闲位。”

  这是很宽大的处分。“奉御”是宦官中的五品闲职,这样不但性命可保,比起那些打扫厕所的“净军”,亦是qiáng得太多了。因此,刘瑾欣然自慰地说:“即便如此,我亦不失为富太监。”

  原来刘瑾除了京中私第的财产以外,还有许多金银财宝,寄顿在别处,是抄家所抄不到的。而抄得到的家,却抄了二十天还未抄完,光是大元宝,金的有二十四万锭,银的五百万锭。搜括得可真不少。

  抄家未完,刘瑾已经在图谋复起了。他先作一个试探,上了一道“白帖”,说是被捕时赤身露体,乞赐旧衣一两件蔽体。皇帝批了个:“与故衣百件。”

  讨只讨一两件,却赏赐了上百之多,想见皇帝对刘瑾还有情分。这一下张永害怕了——本来大学士李东阳,颇以刘瑾不死,可能重蒙复用为忧,张永还拍胸担保:“有我在,可保无虑!”到此时不敢再说这样的满活。

  “李先生,事大可忧!”张永跟李东阳商议,“非断然处置不可了!”

  “我早有此意。‘斩草不除根,chūn风chuī又生’,及今动手,犹未为晚。”

  “怎么动法?”

  “容易!六科十三道,谁不想拿白简打他。”

  果然,在李东阳的授意之下,六科给事中,十三道监察御史,纷纷上奏弹劾,数刘瑾大罪三十余款。内里又有张永说话,皇帝终于降旨,着锦衣卫将刘瑾jiāo付廷讯。

  廷讯在午门,问官是六部尚书及一班勋臣。刘瑾一点不怕,大模大样地到了午门,高声说道:“满朝公卿,都出自我门下。谁有资格问我?”

  此言一出,恼了一位“皇亲”。此人名叫蔡震,尚英宗第三女淳安公主,照例官拜“驸马都尉”,算起来是当今皇帝的姑丈。

  “我是国戚,难道也出在你的门下?”

  刘瑾答不出来,唯有笑一笑,表示轻蔑,蔡震吩咐随带的校尉,上前狠狠打了刘瑾几个嘴巴。

  “公卿是朝廷所用,怎说出你门下,即此一端,可以定你的死罪!”蔡震又问:“你养着术士,又私下造了兵器盔甲,你要gān什么?”

  “兵器盔甲,造了来都是保护皇上用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把兵器盔甲藏在你家里?”

  刘瑾语塞。由此开始拷问,果然审出刘瑾的逆谋。事起于一天与吏部张彩闲谈——※       ※        ※闲谈之间,刘瑾忽然起了感触,想到这几年树敌甚多,来日大难,忧惧jiāo并,不觉涕泗横流。

  “何故如此?”张彩惊惶地问。

  “你不知道我心里的委屈悔恨。”刘瑾且哭且诉:“皇上接位之初,我们八个人都蒙重用。谷大用、张永他们怕内阁攻击,大家商量,该先下手为qiáng,公推我出头,这几年得罪的人很多。如今天下的怨气都集中在我身上,他们倒是安然无事,坐享富贵。一旦出事,我首当其冲,你想冤不冤?”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恰好触及张彩久藏心中早就想建议的一桩大计。于是要求刘瑾的左右回避,关上房门,吐露肺腑。

  “皇上至今没有儿子,将来势必奉迎外落,回承大统。如果嗣位的新君,年纪较大,又有作为,说老实话,我公之祸不可测。”

  “是啊!那是一定要出事的。张先生,”刘瑾焦灼地说,“你无论如何要替我想个法子。”

  “法子我早想好了。”

  张彩劝刘瑾向皇帝进言,在宗室中选一个幼童,养在宫中,作为储贰。这个幼童从小便受到刘瑾的照应,长大成人,接位为君,感念刘瑾拥立之功,扶掖之情,当然另眼相看。

  “此是长保富贵之计,万无一失。请我公留意。”

  刘瑾深以为然。可是过了几天,由于一个算命的一句话,改变了主意。这个算命的叫俞日明,推算刘瑾的一个名叫二汉的侄孙的八字,说是“贵不可言”。为什么“不可言”呢?因为将来要当皇帝,而这话是不能明明白白说出来的。

  于是,刘瑾对张彩说:“立什么宗室?还不如我自立。”

  所谓“自立”就是立刘二汉为帝。这是篡位,张彩大摇其头:“不可!决不可!”

  刘瑾一向尊重张彩,此时却忍不住了,“你也反对我!”一面说,一面捞起一个茶盘,就往张彩脸上扔了过去。

  张彩抱头鼠窜,从此不敢再多说一句,而刘瑾亦就从此开始,打造兵器盔甲,密密地开始作篡位的打算。

  审是审问明白了,但奏报给皇帝,却只觉得刘瑾的想法可笑,至于私造兵器盔甲,皇帝也不以为有什么了不起。直到后来抄家搜出来两把扇子,才制了刘瑾的死命。

  这把扇子,不是普通夏日风行、秋来捐弃的扇子,而是大驾仪仗之一,形似长柄团扇,用五光十色的野jī毛织编而成,名为“扇翣”,jiāo遮在皇帝身后,用来障蔽尘土。不分季节,尽皆使用,但冬天用的,饰以貂皮,刘瑾的异谋就在貂皮后面。

  原来这把扇翣的貂皮后面,藏着一把薄如柳叶,锋利无比的钢刀,两把扇翣就有两把刀。如果说,是造来给将来得登大宝的刘二汉所用,何须藏刀?不言可知,是供皇帝所用——不知哪一天,皇帝临幸刘瑾私第,用这两把扇翣jiāo遮在宝座后面,一声暗号,双刃jiāo下,是如此贴近,又是如此由背后下手,那真是神仙也救不得驾了。

  发现了这个机关,皇帝勃然变色,“这奴才果然要反!”皇帝终于下了决断。

  其时刘瑾还在受审之中,因为大罪三十余款,一款乙乙要审明白,颇费工夫。皇帝是急性子,凡事要做便做得快,所以他写一道六个字的手谕给会审的公卿:“毋复奏,凌迟之!”

  既然不要复奏,且下了处决的命令,再审下去便成了多余之事。于是决定三天以后执行死刑。

  同样是死刑,亦有轻重不等之分。最轻的是绞,在狱中执行,照例“三收三放”,气绝始已。其次是斩,就是俗语所说的“杀头”。再次是枭首,亦就是杀头,所不同的是,斩后准家属即时收尸,把脑袋请皮匠缝起来,勉qiáng还可算是落得个“全尸”,枭首则脑袋高悬示众,不能随尸体一起埋葬,明朝的刑制,凡qiáng盗处决,规定在行劫之处枭首示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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