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外记_高阳【完结】(30)

2019-03-10  作者|标签:高阳

  “传染开来,就是瘟疫。你我都要当心!”

  朱宁毛骨悚然,“好家伙!”他耸耸肩说,“这么厉害。”

  “我不吓你。确有这么厉害!对不起,我要告辞了。”

  “不行!你要走,就不要再认我作朋友。”朱宁一把拉住他说,“还是那句话,请你无论如何要下药!下了药不中用,多少也还有个jiāo代。”

  “不中用你不怪我?”

  “不怪你。”

  “那好!且试一试看,不过这服汤头pào制起来要工夫,看她的命了!”

  薛立齐开了一张方子,名为“解毒活血汤”,以蚕沙为主。方子很普通,煎药却很麻烦,要用“地浆水”,这个名目,朱宁连听都没有听过,少不得还要薛立齐指点。

  “找块huáng土地,掘一个三尺深的坑,灌上新打的井水,找根木棍把水搅浑。浑了再让它沉淀澄清,那就是地浆水。”

  一说明白了,倒也不难,只是要找huáng土地,就很费事。huáng土地要到山里才有,九陌红尘,又近水边,哪里来的huáng土地?好不容易在两里之外找到了,掘坑灌水,搅浑候清。用磁坛子装了回来,只听哭声大起,蕙娘已经香消玉殒了!

  ※       ※        ※皇帝眼都哭肿了,不管朱宁如何谏劝,一定要在蕙娘入殓以前奇書網電子書,看一看她的遗容。

  “万岁爷,去不得!”朱宁无法,跪下来抱住皇帝的腿。

  “放手!”皇帝厉声大喝,同时挥手夹头夹脑地打了去。

  “万岁爷打死奴才,奴才也不能放手。”

  皇帝还是不依不饶,多少人拦不住他,正在不得开jiāo的当儿,只听内监递相传呼:“老娘娘驾到!”

  明朝宫中沿用宋朝的称呼,后妃皆称“娘娘”,“老娘娘”就是太后。这一下,皇帝无可奈何了,暂收涕泪,降阶去迎太后的软轿。

  皇太后当然有一番责备,为了一个妇人,这样不自爱其身,何以上对祖宗付托之重,下慰臣民仰望之殷?接着,更有一番殷切的劝慰,百般譬解,冲淡了皇帝的悲痛。不过,见蕙娘最后一面之议,虽已作罢,得病之由,致死之因,却不能不问,要问,自然是问薛文齐。

  “回万岁爷的话,‘病从口入’。”薛立齐答说:“蕙华夫人的病,是饮食不慎所致。”

  “饮食不慎?”皇帝虎起脸对朱宁说:“把厨子抓起来拷问。”

  “这不怪厨子。”薛立齐急忙说道:“是时鱼不好。进贡的时鱼,历经长途,自出水到入口相隔一个多月之久,哪里会不腐败的?”

  “这话就不对了,时鱼分赐大臣,为什么别人吃了不要紧,偏偏她吃了就会得病?”

  “这有两个缘故,一是各人的体气不同。蕙华夫人的禀赋较为纤弱,容易得病;一是时鱼腐败的程度不等,毒性各有轻重,想来蕙华夫人适逢其会,吃的是毒性最重的一条。而且,”薛立齐提高声音,特别qiáng调。“据臣所知,大臣中亦颇有吃时鱼坏了肚子的。”

  皇帝想了想,叹口气说:“罢了,罢了,从此不必进这种臭时鱼了。”

  不想蕙华夫人之死,换来了一大德政,从此运河所经的州县,免了时鲜贡船传呼索冰的骚扰,只是又有一句话,却为江南带来了隐忧。

  “要吃时鱼,自己到江南吃去。”

  薛立齐不敢赞一词,怕皇帝果真动了下江南的兴致,自己的老家苏州,一定也在巡幸之列,那就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因为“办皇差”而倾家dàng产。

  ※       ※        ※由于思念蕙娘,皇帝一直郁郁不乐,兴致大减。这一来,宫中倒显得安静了。但静极思动,而又适当“豹房”完工,到了重阳时节,皇帝已不大想得起蕙娘,在豹房中玩得很起劲了。

  豹房中实在好玩。首先是马大隆大献长才,将公开的太素殿、天鹅池等处,秘密的复室夹道,布置得新奇灵巧,情趣各各不同,而又无一处不舒适自然,随处皆可流连。

  其次是教坊司增添了好些各擅一艺的乐工,皆体态轻盈,能歌善舞的伎女。由于远隔大内,不须顾忌,皇帝特命教坊司常驻豹房,不论深夜清晨,兴到传召,所以笙歌之声,昼夜不绝。中宵好风传送民间,真有“仙乐风飘处处闻”之概。

  教坊司日夜待命,一声传召,片刻不得迟延,尤其是几个顶儿尖儿的脚色,眠食不安,更以为苦。先是私下发发牢骚,到后来便约齐了向朱宁去请命,要求轮班承应,诉说苦况时,声泪俱下,令人侧然。

  “罢,罢!”朱宁无奈,只得这样答说:“这事我作不得主,等我得便跟万岁爷回奏了,再作道理。”

  “不!”有个叫阿柔的歌伎恃着与朱宁有过一夕之缘,硬bī着说:“gān殿下一定得替我们作主,好歹帮个忙,免得累死。如或不然,倒不如此刻就死在gān殿下面前!”

  说到这样的话,朱宁不能不硬着头皮应承:“好了,好了!我总替你们想法子就是。”

  话虽如此,这个法子却真不好想,那就只好找马大隆来商量了。

  马大隆已成了朱宁的智囊,凡有疑难,每每向他问计。这件事当然难不倒足智多谋的马大隆,略想一想答说:“帮了这几个的忙,别人少不得也会来求gān殿下,那时怎么办?”

  “是啊!善门难开,如之奈何?”

  “有条一劳永逸之计。”马大隆答说,“gān殿下这样奏明万岁爷,光是京里的教坊司伺候豹房,不但劳逸不均,且怕万岁爷日久生厌;可否传召近畿各地的教坊司,轮番来京,豹房抵候?”

  “啊!啊!此计大炒。”朱宁很高兴地说,“准定照此面奏,”他又问:“马先生今天可得闲?”

  “恰好无事。”

  “那就在这里喝酒。我另外还有件事要请教。”

  这件事很重要。原来刘瑾过于跋扈,动辄假传圣旨,作威作福,朝中正人,无不痛心疾首,有那骨头硬的,或者公然反抗,或者上疏抨击,无奈皇帝只顾沉迷在豹房,根本不理,所以将刘瑾的胆子,纵容得越来越大了。

  “外头反对他还不要紧,如今有一桩隐忧,内里也有人反对他,尤其是张、谷二位,一直在找机会动他的手!”

  马大隆知道,他所说的“张、谷二位”,是指“八虎”中的张永与谷大用。这两个人亦是随时可以闯到御前,什么话都说得的。果然找到机会动刘瑾的手,则冰山一倒,万事全休。这样想着不禁为朱宁捏一把汗。

  “gān殿下,既有这样的情形,我奉劝,要早自为计。”

  “正是!我就是这件事要请教。马先生,你好歹得替我想个避祸的法子。”

  “兹事体大,得要从长计议。”马大隆答说,“我一定尽心竭力,为gān殿下筹一善策,不过不能责我以太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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