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垒浮云_高阳【完结】(9)

2019-03-10  作者|标签:高阳

  张宗昌坐下来猛吸纸烟,好半晌,蓦地里一拍大腿霍地起立,“对!”他拍着巴掌说:“安徽的归安徽、山东的归山东。”然后又问:“你住哪儿?”

  “住在北四川路一家旅馆。”

  “俺跟杜月笙说一声,你搬到这儿来住!”张宗昌说:“今天咱们好好乐一乐。”

  就在这时候,单军需来了;毕庶澄移居之事正好jiāo给他去办。“毕旅长,”他问:“你这身军服是新置的吧?”

  “对了!昨天现赶出来的,到了上海,总不能穿得太寒酸。”

  “不错。不过穿了军服上长三,味儿不大对。我先带奇書網電子書你去制两身便衣。”

  汽车开到公共租界,上海人称之为大马路的南京路,在老九章绸缎庄量身现制了皮袍、丝棉袍各一件;上海的年轻漂亮人物,冬天讲究穿纺绸单裤,毕庶澄也做了两套,这些衣服最快也得两天才能完一二;为了应急,步行到不远之处的英商惠罗公司,买了两套现成西服,一件大衣,以及全套配件。

  时已近午,单军需提议吃了午饭再回去,问毕庶澄:“想吃什么菜?”

  “吃大菜。”

  上海人管西餐叫“大菜”,单军需便又问:“是吃真正的大菜呢?还是中国大菜?”

  “怎么?这也有分别吗?”

  “分别大得很呢!真正的大菜,要到外国人开的饭店去吃,又分法国菜、意大利菜、德国菜,最便宜也最不好吃的是‘罗来大菜’。中国大菜是适合中国人口味的大菜;譬如牛排,外国人喜欢吃半生不熟,带血的,中国人怎么吃得惯?”单军需说:“我看还是吃中国大菜吧!”

  “好!我跟你走。”

  于是单军需将毕庶澄带到西藏路一品香;坐定下来,侍者递上菜牌子,只见头一行是“主厨推荐”,列下五六样菜名,其中有一样叫做“六小姐饭”,毕庶澄大感新奇。

  “这是什么饭?”

  “喔,”单军需答说:“这是比较讲究的什锦炒饭,上面加个荷包蛋。”

  “那么,怎么叫六小姐饭呢?”

  “是花国大总统富chūn楼老六关照大司务这么做的。所以叫六小姐饭。”

  “那何不叫富chūn饭?”

  “富chūn饭没有六小姐饭来得别致。”单军需问:“要不要来一客尝尝?”

  “好!”

  当下各又点了一汤一菜一冷盘,在喝“饭前酒”时,毕庶澄便又谈到了富chūn楼老六。

  “既然称到花国大总统,当然压倒群芳,不知道是怎么样的国色天香?”

  “也许你就可以看到了。我们大帅这几天迷上一个广东姑娘肖红,不过,他赌钱还是在富chūn楼,因为那里排场阔,伺候也周到。”

  “喔!”毕庶澄问:“她是大帅的相好?”

  “大帅的脾气,你知道的,喜新厌旧,而且富chūn楼也不配他的胃口。”

  “怎么样的不配胃口?”

  “我打个譬仿好了,好比薛蟠跟林黛玉,你想那个‘呆霸王’会不会欣赏文绉绉的林黛玉?”单军需又说:“至于到她那里去‘吃狗肉’,那是另外一回事。”

  拿红楼梦上的这两个人物作譬,是相当贴切的;毕庶澄心里在想,薛蟠遇见林黛玉,比较上应该林黛玉更不欣赏薛蟠。他无法想象林黛玉假使嫁了薛蟠,dòng房花烛之夜,如何捱得过去?如今潇湘馆换了富chūn楼,一样也是煞风景的事。

  一想到此,毕庶澄顿时起了怜香惜工之心;人面未见,富chūn楼老六已在他心版上打了个烙印了。

  回到杜美路,只见毕庶澄的住处已安排得整整齐齐;卧室中的写字台,摆着一份请柬,是杜月笙、张啸林具名,为毕庶澄接风,地点正是富chūn楼。

  “大帅jiāo代,”张宗昌的副官报告:“请毕旅长早点儿去。大帅今天想‘吃狗肉’。”

  张宗昌喜欢推牌九,但身为将军,公然招邀部属聚赌,似有不便;广东话“九”“狗”同音,便以“吃狗肉”作为代名。不过他赌牌九,只爱“一翻两瞪眼”的小牌九;而南方通行分前后道的大牌九,要赌心思,在他看来,兴味缺缺。这天虽然也是大牌九,但为广东赌场中的模式,庄家的四张牌,按特定的“牌谱”来配,不必花费心思,张宗昌同意试一试。

  于是毕庶澄换上新办的西服,由单军需陪着,到了富chūn楼老六的香闺;前楼大房间中,坐着五六个衣着华丽的客人,毕庶澄一个不识,单军需也只认识一半,幸好翁左青代主人在招呼,—一介绍,互道久仰。

  “毕将军,依阿要宽宽大衣?”

  毕庶澄回头一看,艳冠群芳,便即问道:“是六小姐不是?”

  “弗敢当。叫倪老六末哉!”说着,富chūn楼老六为他卸去大衣,又亲自奉茶敬烟,应酬得极其周到。

  “张大帅到!”

  楼下“相帮”这一喊,大家都站了起来;只见张宗昌迈着长腿,三两步就走到屋子中间,大声问道:“谁做庄?”

  “自然是张大帅。”

  “好!”张宗昌在一张红木桌子上首坐了下来,“俺来发饷,马副官!”

  “有”马副官趋前几步,将一只小皮箱放在他身边。

  “这个广东大牌九,俺还是头一回玩。有他娘的什么‘牌谱’在哪?”

  “在这里,在这里!”翁左青拿出一张“牌谱”摊在桌上打着一口杭州乡谈说:“张大帅,我先把话语同你老人家说清楚,推广东牌九,做下风的便宜,做庄家的吃亏。”

  “不要紧!俺吃亏吃得起。”

  “倒底是张大帅,量大福大。”

  “话说回来,俺吃亏吃明白的,暗亏俺不吃。”

  “牌谱就是明的,庄家照谱配,下风随意。譬如说,”翁左青翻开牌来,找出一对天牌、一张杂七、一张杂八,“这副牌,打下风的一定拆开来,前道天九、后道天罡,赢三道,庄家就不好拆。”。

  “为啥?”

  “这就是规矩,叫做‘有五不拆对’;杂七加杂八是五点,所以天对不能拆。”

  “好了,俺晓得了。”张宗昌问马副官:“你送了多少钱来。”

  “五万块。”

  “那只好小玩玩了。”张宗昌说:“俺先推三万块钱的大牌九;推完一庄,改推小的。”

  “好的、好的。”翁左青说:“我来做帐房,换筹码到我这里来。”

  马副官开皮箱,取出三万块钱现钞,换成筹码,共分一百、五百、一千三种;赌客有的用现钞,有的开支票,亦都换成筹码。坐定下来。

  张宗昌做庄,他只管砌牌,打骰子、翻牌;一翻开来就有熟悉牌谱的下风,替他喊了出来,头一副牌是一张“和牌”,一张“板凳”,一张“钉子”,一张“么四”。这副牌有两配,可以配成前后皆八,亦可配成前七后九,但庄家只能照第二种配法,因为照谱“拆八不拆九”,庄家有九点就非配成九点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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