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垒浮云_高阳【完结】(28)

2019-03-10  作者|标签:高阳

  张学良大为诧异,于是端纳出示由平奉路局公款付给捷克军火商的单据,才知道是常荫槐假借他的名义所订购的,于是找了杨宇霆来问。

  “不错。”杨宇霆坦然承认,“这是给黑龙江山林警备队用的。”

  “我怎么不知道?”

  “小事嘛!”

  张学良略想一想又问:“咱们的兵工厂,不是也能造步枪?”

  “没有人家的好。”

  杨宇霆脱口而答,完全没有想到对方的感想——好家伙!你不但要发展自己的武力,而且装备还要胜过我。

  “听说叶开鑫、叶琪来了。”张学良又问:“他们来gān什么?”

  “叶开鑫代表唐生智;叶琪代表白崇禧。”杨宇霆洋洋得意地说:“专诚来给我们老爷子拜寿。”

  “住在哪儿?”

  “住我家。”

  “我跟他们多少也算认识,怎么不来看我?”

  “嘿!”杨宇霆大声答说:“人家也要看得见你才行啊!你白天黑夜颠倒着过,人家要来看你,你没有起来;等你有jīng神能见客了,人家可是要睡了。”

  张学良默然,杨宇霆却还有话说;告诉张学良町野武马又从东京来了。张学良很轻视此人,因为他只是个黑龙会的外围分子,与日本政府跟军部的关系不深,没有什么用处而好说大话;在张作霖被刺以后,张学良送了他十万大洋,将他辞退了。

  他这次从东京来的目的,张学良可以预想得到,是为了五路事件。果然,町野武马直言相告,希望张学良履行张作霖跟日本所签的“五路协定”。

  “先父那时是代表中国政府签的协定,现在原件已经毁在皇姑屯;东北是地方政权,不管外jiāo上的事,请你们找国民政府外jiāo部去jiāo涉。在我这里,别说履行什么协定,连谈都无从谈起。”

  话风中点水泼不进去,町野武马默无一言地退出以后,立刻去找杨宇霆。到了半夜里,杨宇霆来了,脸色颇为严重。

  “这件事,搪塞不下去了。原先没有挂青天白日旗,人家还有个指望,我也比较好敷衍,如今一挂了旗,人家非算帐不可。”

  “算什么帐?”张学良冷笑,“他跟我奇$%^書*(网!&*$收集整理算帐,我还跟他讨那笔血债呢!”

  “话不是这么说,倒底是怎么出的事,也还不知道,而且也还没有证据。”

  “五路协定,不也是没有证据吗?”

  “不过,老帅确是许了他的。”杨宇霆紧接着说:“町野武马来找我,脾气是发极了,他说,他也不是非bī着咱们履行协定不可,不过他是原经手人,这件事得对满铁跟田中有个jiāo代。他要我跟他发表一个联合声明,说明当时jiāo涉经过。你说怎么办?”

  “你不是跟老爷子唱双簧唱惯了的吗?仍旧想法子敷衍一下好了。”

  “不行!此一时也,彼一时也。第一,那时候没有挂旗;第二,老帅总是满口答应,指定要我跟日本人接头,我才好想法子;如今打你这儿先就一口回绝了,咱们的双簧唱不起来。”

  “那,”张学良感到事态严重了。“你说怎么办?”

  “我当然不能跟他发表什么联合声明,由他一个人去发表好了。”

  “发表了,咱们怎么办?”

  “不理他。”

  “那不等于默认了吗?”

  杨宇霆不作声。显然的,杨宇霆已经跟町野武马商量好,用公布内幕的办法来要挟他,“地价一千万,收过五百万”之说,他不知道有这回事没有?但只要一公布,大家都会说:“怪不得!张作霖没有拿日本人的钱,为什么要签那个协定?”这一下,老父的一世英名,付之流水;而且也替国民政府外jiāo部带来了极大的难题。

  这样焦虑苦思到天快亮时,痛头发作,找了住在帅府的马医师来,注she了一针海洛因,顿觉jīng神一振,脑中灵光闪现,刹那间想到了一条釜底抽薪之计。

  于是找了他的内卫人员来——张学良的卫队是一个骑兵连;特为选出一排人,昼夜轮班,随侍在旁,宛如帝皇的“宿卫”,称为“内卫人员”;卫队长名谭海,奉召前来,张学良问道:“还有谁在?”

  “高纪毅、范凤台。”

  “你把他们也找来。”

  等三人到齐,张学良说道:“杨邻葛跟町野武马,打算公布当年老爷子跟他们谈判五路的经过,你们说这件事该怎么办?”

  “他怎么能这么办?”谭海愤愤地说:“老帅在的时候,待他那么好,他居然敢毁老帅的名誉,太不应该了。”

  “应该不应该是一回事,日本人要公布,又是一回事。咱们得想个法子拦住他不发表。”

  沉默了好一会,高纪毅用低沉的声音说:“只有gān掉。”

  郭松龄的部下,大都认为郭松龄被捕后,“就地正法”是出于杨宇霆的主意,早欲得之而甘心;这就更加qiáng了张学良的决心,当下秘密商定了计划,各自散去,张学良一觉睡到下午才起身,命值班的内卫张汝舟打电话找杨宇霆与常荫槐,由下午四点钟打到六点钟才找到杨宇霆。

  “司令长官叫我给督办打电话,晚上来打牌。”

  “还有谁?”

  “没有外人,长官踉太太,还要请常省长。”

  “常省长在我这儿。”杨宇霆停了下来,大概是跟常荫槐研究,张学良可能要跟他们谈新五路的问题,好一会才在电话中说:“一会儿我们俩一起去。”

  到了七点钟,一辆踏脚板上站了四名卫士的大轿车,开到帅府;卫士被留在外面,杨宇霆与常荫槐进了仪门,那座半洋式的大楼,楼上是张学良夫妇所住,楼下是一间大客厅与两间起居室,东面一间,陈列着一具老虎的标本,大家都称之为“者虎厅”;西面一间是张学良的“签押房”。

  将客人引人“老虎厅”后,方始通知张学良下楼会面;起先是寒暄,随后声音便低了,厅外的内卫不知道他们在谈什么?好久,只见张学良推门出来,大声喊道:“杀个台湾西瓜来吃!”

  一语甫毕,不知道从哪里闪出来四个人:谭海、高纪毅、范凤台,还有一个叫刘多荣,手里都拿着枪,推开老虎厅的门,四枪并举,杨宇霆站在屋子中间,首当其冲,身子晃了几下,倒下地去;坐在沙发上的常荫槐可能是吓傻了,身子未动,便即呜呼。

  这时宪兵司令陈兴亚已受命开始执行全城断绝jiāo通的戒严任务。杨、常的尸体用灰色军毯包了起来,送到东花园暂置;血迹当然也打扫gān净了,张学良便又打了一针海洛因,开始筹划善后。

  “把朱处长、刘处长请来。”

  张学良的幕僚,有武有文;武将闭祸,照例文官收场;这朱、刘二人,一个是军法处长朱光沐,一个是秘书处长刘鹤龄,奉召到达帅府途中,已经知道了这回事,彼此已经jiāo换过意见,有了腹案,所以等张学良一问到“怎么办?”立刻便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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