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协委员_梁晓声【完结】(69)

2019-03-10  作者|标签:梁晓声

  “你把10万元拨给她了?”李一泓不相信。

  “当然,你打听打听,我唐之风在商场上,那也是一言九鼎,掷地有声的。她也真到贫困农村去捐了。我陪她去了一次,她自己去了两次。每个村子都捐了10万元,那就只剩下十几万了。又有一天她对我说,十几万再捐一次就没了,想投到股市上去搏一搏运气。这我是坚决反对的,可她却背着我,一意孤行地那么做了。”唐之风隔着杨亦柳,伸长脖子,又将头偏向李一泓,遗憾又恼火地说,“你大女儿哪点哪点都好,就是有时候太自以为是,我看是随你李一泓的根儿,你遗传给她的缺点。”

  “有志气你离我女儿远点儿。”

  三人来到小饭馆里,要了三碗馄饨。

  杨亦柳问唐之风:“那你知道chūn梅现在何处不?”

  唐之风摇头:“不知道。找不到她了,我心里也惦着啊。”

  李一泓冷不丁说:“讲实话!”

  “我撒谎gān什么呀!不就是十几万元钱嘛,她又不是住自己兜里揣了。为了chūn梅我给补上就是了呀,多掏那十几万我公司垮不了,我爱的人犯不着东躲西藏的。”

  “用不着你发慈悲,我李一泓砸锅卖铁也要自己补上。”

  “你砸锅卖铁,那是一个想让chūn梅出现的法子吗?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问你——我听说chūn梅说,那些一直被当成破烂儿的东西,不全是你十几年来用自己的钱买的吗?如果确实是这样,公安局也没必要瞎掺和呀!”

  杨亦柳也问李一泓:“究竟是不是这样?”

  李一泓满腹苦水:“确实是我用自己的钱买的啊,文化馆那么穷的一个单位,哪儿有钱供我买那些!我呢,当年也没那投机的头脑,为了今天发一笔才买。当年纯粹是因为觉得那些东西能体现某种历史,不被当成些好东西看待太可惜了,就一件件咬牙跺脚地花自己的钱买回来了。既然文化馆给腾出间小屋存放着,我当然也就一件件都登记在文化馆的公物册上了。当年我这种人,头脑里也没那么严格的公私观念啊,只要认为是宝贝,即使是用自己的钱买的,算成是公家的了,也不就感到吃亏。觉得连自己都是公家的,何况些个老旧不堪的东西,现在,公安一较真,我反倒有口难辩了。”

  唐之风忍不住问:“就是按公物来论,拍卖了,钱捐了,炒股赔了的,给补上了,那又能把谁定成个什么罪?”

  “即使是出于良好的动机,擅自拍卖公物,法律上也是不允许的。何况一部分款项还用去炒股了,十几万那也不是小数,超过判刑的杠杠了。补上也只不过是争取减罪的一种前提,而不是无罪。”杨亦柳看着李一泓又说,“此事必须认真对待,否则后果难以想象。”

  “大不了我替chūn梅去坐牢,那素素就只有托付给你了。”

  唐之风说:“现在,官场上都求政绩。有时候为了一点儿可能算是政绩的事儿,都互相争呢。千万别让公安局那些人小题大做,做大邀功。把一个刚当上政协委员的人给推上被告席了,他们多神气啊!”

  “随他们的便吧。”

  “怎么能随他们的便呢,得赶紧找关系摆平啊!杨校长,您是市政协常委,您面子大,我看您应该去找你们那位蒋副主席。”

  李一泓一拍桌子:“不许!我李一泓家摊上的事,你姓唐的不要瞎掺和。”

  “那,我先说就我先说。”刘思毅拿起那一份软皮材料,轻轻拍着说,“秘书们把李一泓他们那个调研组的初步汇报整理出来了。相比而言,数他们发现的基层问题多。我越看想得越多,忧虑越大。我觉得,恐怕平德县的几套班子,该动手术了。”

  “那天我听他们汇报时,也有同感。”吴主席点点头。

  刘思毅说:“省界边上的一个县,天高皇帝远,鞭长莫及。毛泽东那句话现在也还是对的——政策和路线确定了以后,gān部就是决定性的因素。而一放松了党纪要求和制度性的考察,腐败几乎就难以避免。”

  吴主席说:“李一泓他们那一个组,向我们提出了一种未雨绸缪的警示——以后的腐败现象跨县存在,跨市存在,跨省存在,你中有我,我中有他,你利用我的权力,我利用你的权力,你给我开绿灯,我充当你的保护伞,你变成我的左手,我变成你的右手,你使我利益最大化,我使你非法合法化,这也许会是新的特征。”

  刘思毅叹气道:“全省大县小县,总共十五个县,如果哪一个县的班子垮了,我这位省委书记心口疼啊!前几年,只知道别的省出过这一种情况,现在,可能我们省也轮上了,坦白地说,听了李一泓他们那个组的汇报,整整一夜我就没合过眼。”

  吴主席说:“省里恐怕也会有一些gān部难逃其咎。”

  刘思毅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一掀眉说:“啊,对了,有一件事我还要告诉你——平德县派专人开辆车来到省城,送来了一封告状信,告的正是李一泓他们那个调查组。”

  “什么时候?”吴主席端起茶杯问。

  “就今天中午的事啊,信封上还写着‘十万火急’。尽管今天是星期日,办公厅值班的同志那也不敢怠慢,及时通知了我。我呢,下午去了省委一次,及时看过了。”

  “这么快,告李一泓他们什么呢?”吴主席没喝,又把茶杯放下了。

  “偏听偏信啊,罗织罪名啊,无中生有、小题大做、歪曲事实,好大喜功啊,等等,等等。”

  “您怎么认为?”

  “如果所告只是李一泓一人,那对我会有一定影响的,所告只是陆委员一个,也会有一定影响,告他们两个——他们两位毕竟都是你们政协的新委员,不成熟,缺乏调研经验,自以为是,都可能的。但告的是包括徐大姐在内的他们三个,这我就怀疑了。徐大姐我是了解的,人家本届结束,就不再是政协委员了,七十多了,以后也不会再是了,人家参加调研组,那完全是参政热忱的驱动。告她是幕后唆使者,于理不通嘛。妖魔化的一种告法嘛。那还莫如gān脆直接告你、告我。再说,身正不怕影斜,调研组前脚才回省城,后脚就追来送告状信,未免太紧张了嘛。还煞有介事——‘十万火急’,又不是‘刀下留人’的法场搭救,有那么急吗?我看,平德县的某些gān部心虚啊!”

  “您能这么认为,我很宽慰。”吴主席松了口气。

  “径太啊,我是这么想的,处分和制裁gān部,应该是特别慎重的事。以前我们总讲,要对党负责任。现在看来,还不够。也要对gān部本身极其负责任。两种责任加在一起,不由我们不慎重。所以,一方面,星期二,你我加上纪委书记,咱们要再听李一泓他们那一组更充分地汇报一次。让他们打消一切顾虑,不仅要将他们看到的,听到的,调查到的说出来,还要把他们心里想的也说出来。另一方面,我们将正式派出一个调查组,由你亲自带队,加上省纪委的同志,再去听听平德县那些领导gān部们的声音。动手术,那首先要诊断无误啊!由省纪委书记带队,不由人家县里的gān部们不紧张嘛。由你省政协主席带队,紧张空气就小了许多。不那么风声鹤唳的,许多事情也完全能一清二白,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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