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协委员_梁晓声【完结】(67)

2019-03-10  作者|标签:梁晓声

  吴主席说:“李委员不是说了嘛,还有待进一步调查。”

  刘思毅望着李一泓问:“没有八分把握,你根本就不会跟我那么说吧?”

  李一泓抱歉地说:“我们也不愿意事情果真是那样。们调查组认为,平德县的主要gān部们,恐怕屁股上都沾了擦不尽的屎嘎巴了。”他的话一说完,气氛一时为之凝重。

  政协委员 二十七

  没有空座的列车车厢里,乘客们睡态各异。仅仅看着他们熟睡的样子,人也会犯困的。两节车厢的连接处,有一个人笔挺地站着,望着漆黑的窗外——是李一泓。

  李一泓看着窗外模糊不清的景色,他的心在呐喊:“亦柳,我多想立刻就见到你啊!我有那么多问题要听听你的看法,关于怎样做政协委员的,关于怎样做父亲的,关于咱俩的……”

  熟睡中的杨亦柳被门铃声吵醒了,她打开chuáng头灯,欠身看了看闹钟,才后半夜三点多一点儿。她感到奇怪,以为自己在幻听。门铃声又响,她不再奇怪,而是非常诧异了,还有点儿不安,犹豫着坐起,不知自己应该怎么办。

  门铃声持续不断了,显然有人在外边按住了不松开手指。她恼火起来,用目光四处寻找,取下了挂在墙上的羽毛球拍,先是一手拿一只,后来明智地放下了一只。

  握着一只羽毛球拍,轻轻推开屋门,走到了院子里,杨亦柳小声问:“谁?”

  院门外李一泓的声音同样也很小:“亦柳,是我。”两个人的对话,听起来像是半夜三更在秘密接头。

  “李一泓,半夜三更你跑我这儿来做什么妖啊!”

  “怎么是作妖呢,我来看看你。”

  “你不是参加调研组了吗?”

  “我们组今天傍晚回到省城了。我连夜赶回来,就是为了要见到你!”

  “我你什么时候想见见不到?不给你开门,先回自己家去!”

  “不给我开门,我可跳进去了啊!”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李一泓的拎包从院门上方飞入,“嘭”地落在杨亦柳脚旁。

  杨亦柳愣了愣,急忙说:“别跳,小心摔着!你等会儿,我这就拿钥匙给你开门。”

  她刚一转身,李一泓的声音近了:“你省了吧你!”

  她寻声抬头一望——李一泓的半截身子已出现在门上。

  “哎呀,你这个家伙!”杨亦柳准备上前接扶他。

  “闪开。就你这院门,拦得住我吗?”话一说完,李一泓已飞人似的,双脚落定在杨亦柳面前。

  李一泓朝后拢了一下头发,正了正衣领,得意地说:“还行吧?”

  他一脚踢开门,抱着杨亦柳进了屋。他抱着杨亦柳在客厅转圈儿,似乎是抱着一样贵重的大物件,一时又不知该摆放在哪儿。

  杨亦柳的目光脉脉含情起来。

  “你把我害苦了,得补偿。”

  “你才把我害苦了呢。”羽毛球拍从杨亦柳手中落到地上。

  李一泓拉灭了chuáng头灯,黑暗中,李一泓抱怨道:“以前我对你也太拘着了,想想亏大发了。”

  李一泓一手拎着包,一手拎着杨亦柳买的那些菜,高高兴兴地哼着歌,走在回家的路上。

  李一泓推开院门,就见素素站在家门旁不安地看着两名公安,一名公安正举着照相机,对着两间空屋子里的那些破旧之物连连拍照,另一名则一手拿笔,一手持夹纸,在匆匆记录。

  “爸!”素素扑入李一泓怀中,哭着用小拳头擂他,“你怎么才回来呀!”

  李一泓眼望着两名公安,嘴上对素素说:“别哭,看两位叔叔笑话,我这不是按日子回来的嘛!”

  “你们在抄我的家?”

  负责记录的公安说:“李委员言重了,我们在履行公务。”

  照相的公安说:“抄家那是‘文革’中的现象,在我们现在的公安词典中,根本没有‘抄家’这一个词。搜查和抄家是不能同日而语的。我们虽然带有搜查证,但领导嘱咐我们,那也暂时不能进行搜查,我们只是看看某些东西,照照相,登登记而已。”

  “暂时?”他走到屋门口,朝屋里看了看,转身望着两名公安,又说,“亲爱的同志们,咱们是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啊?”

  负责记录的公安说:“不能这么说,您这么认为是错误的。我们公安人员的职业特点,决定了我们绝对不能与任何嫌疑人论一家人。对方与我们论一家人那也无疑等于白论。”

  两名公安都比较年轻,礼貌而又拒人千里,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李一泓瞪视这个,瞪视那个,心中十分恼火,但竭力克制着。他冷冷地问:“你们的意思是,我是一个犯罪嫌疑人?我犯了什么罪?凭什么嫌疑我?”

  照相的公安冰冷而又礼貌地说:“我们市局连续收到举报,揭发您非法倒卖国家文物,牟取外汇赃款。”

  李一泓跨向那两排空房子,指着大声说:“就这些东西吗?它们现在怎么就成了国家文物?想当初,文化局不要,文物局不要,文化馆没地方放,都说是破烂儿,是垃圾!是我腾出这两间房子,它们才临时有了个存放的地方!谁敢说我是嫌疑犯?”

  照相的公gān连连摇头:“政协委员,口出脏字可不好。”

  “你……”

  负责记录的公安“啪”地敬了个礼:“李一泓公民,我们所执行的任务已经完成,不打扰了,我们这就告辞。我们相信,您是清白的或者不清白的,必定会水落石出的。您的话现在就省省,留待接受正式审讯的时候说吧。”

  他们互相看一眼,一齐转身向外走。

  “站住!”李一泓喝道。

  两名公安又同时转身,静静地看着他。

  “我这就跟你们走!我今天就要讨回一个清白!”

  政协委员 二十八

  李一泓坐的警车与蒋副主席的车在市政协门口来了个对脸,蒋副主席见他从警车上下来,一脸的“友邦惊诧”……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蒋副主席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问。

  “下午!我一进院子,看到两名公安在我家院子里又是登记,又是拍照。” 李一泓站在他面前,情绪激动。

  “别那么激动,坐下说。”

  “我不坐!我问你,我成了犯罪嫌疑人,你知道不知道?”

  蒋副主席霍地站了起来:“如果你不坐,我们没有必要再谈下去了!”他的目光对上李一泓的目光,毫不妥协,“李委员,我再说一遍,如果你不能坐下好好地谈,那我们确实没有什么必要再谈下去了。”

  “坐就坐。”李一泓气鼓鼓的。

  蒋副主席便又缓缓坐下去,二人谁也不看谁。蒋副主席掏出烟,抽取了一支,将手向旁边一伸。李一泓看看那支烟,犹豫一下,接了。蒋副主席按着打火机的手,又向旁边一伸,李一泓凑上去默默吸着烟——两个人仍然谁也没看谁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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