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协委员_梁晓声【完结】(60)

2019-03-10  作者|标签:梁晓声

  电话听筒传出了忙音,huáng院长看着听筒,幸灾乐祸地说:“想从我这儿寻找点儿安慰,找错了人啊!”

  李一泓看着自己的手机,将手机狠狠摔在墙上。他仰躺于chuáng,与杨校长的过去飘涌脑海,仿佛就在触手可及的昨天……

  无声地长叹了一口气,李一泓将两半手机扔进纸篓,抓起桌上的毛巾,展开,往脸上一捂,缓缓擦下来。丢掉毛巾,稳定了一下情绪,他关了灯,重新躺在chuáng上……夜已无声,心却未宁,黑暗中,他大睁着双眼,不停地默念:我不信,我就是不信……

  早晨,宾馆餐厅里人不多,李一泓、徐大姐和小陆三人坐于一角,各自在用早餐。

  三人吃完,却见庄主席和肖院长已在走廊等他们了。庄主席迎上前说:“不得不这么早就过来,你们省政协的吴主席发过来了传真指示,要求及时转jiāo给你们。”

  李一泓说:“都请到我房间吧。”

  五个人在李一泓的房间里坐定,显得有点儿挤。庄主席从文件夹中取出两页纸,递给徐大姐。

  “先给一泓同志看,他是我们组长。”徐大姐把纸递到李一泓面前。

  李一泓只得接过两页纸,念道:“李一泓委员并徐chūn晖委员陆地委员:你们反映的情况,我已连夜向省委刘思毅书记作了电话汇报,现将刘思毅书记的指示转告你们。一、一切关系到人民利益和福祉的问题,都在你们的调研范围。二、一切危害人民利益和福祉的事情,你们皆有责任和权力予以过问,予以调查,提出解决建议;与当地党政部门协商后,能为人民群众尽快解决,最好;倘不能,详加记录,带回省里。三、以民情调研任务为主,但不回避所闻所见之官僚主义现象、铺张làng费现象、劳民伤财现象、好大喜功现象、欺上瞒下现象,对人民群众之疾苦麻木不仁的现象,以及各种各样以权谋私的现象。四、不回避不等于针锋相对。请同志们牢记,你们不是省纪委派出的调查人员,你们不是司法部门派出的办案人员,对于任何一级当地党政部门,你们也不是上级领导……”

  小陆听得不高兴起来,一把掠过去那两页纸,接着念:“你们这一种没有任何实际权力的身份,肯定会使你们在想要积极主动地为人民群众排忧解难时感到力不从心。但我请同志们相信,你们的调研成果,你们的所闻所见,将会受到我本人及省委省政府的高度重视。你们所关心和忧虑的事情,jiāo由我们来解决,肯定会更快,更有力度……”

  小陆忽然不念了,抬头看李一泓和徐大姐。

  “完了?”徐大姐问她。

  “没劲。”小陆将两页纸塞给徐大姐,起身走到chuáng那儿,往chuáng上一歪。

  徐大姐看了看,说:“最后是针对咱们的几句叮嘱:不早下结论,更不多下结论,勿以钦差大臣自封,勿以微服私访自诩;受到欢迎,以诚相待;受到冷遇,敬而远之;受到误解,耐心解释;受到无礼阻挠,忍rǔ负重;要善于分析现象,bī进真相,区别对象;要将一切事实,都归纳在调研报告中。一份具有说服力的调研报告,胜过一时的正义冲动。”

  徐大姐将两页纸还给李一泓,李一泓接过来说:“大姐,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呢?”

  徐大姐朝小陆翘翘下巴,李一泓转脸问小陆:“小陆,你说说你从那女人那儿了解到的情况。”

  小陆卧在chuáng上说:“她姓郑,叫郑秀娥,三十二岁。她的户口所在地是我们省的农村,因而她本人属于我们省的人。她丈夫姓王,叫王全贵。他们是在打工过程中认识的。庄主席,王全贵是你们县某村人,现在是那个疑点重重的‘矿物研究所’的临时工。郑秀娥和他结婚以后,户口一直没迁过来。”

  肖院长说:“据郑秀娥讲,所谓‘矿物研究所’实际是在进行秘密采矿,究竟采的什么矿,从矿中提炼些什么,她也不清楚,所有临时员工都不清楚。失踪的采矿工是郑秀娥的同村人,还是她介绍来的。她怀疑那个采矿工不是失踪了,是在采矿时遇难了。多次询问矿主,矿主矢口否认遇难。所以郑秀娥就多方投信表示怀疑,结果信都落在了矿主也就是研究所所长手里,从此她开始上访,她的遭遇也就越来越令人同情。”

  李一泓忍不住问:“毕竟事关一条人命,她寄出去的那些信,就没有引起过哪一方面的重视吗?”

  庄主席忽然说:“我插一句,这个问题我更了解一些。事实上我们县里,包括省里方方面面,也都曾收到过她的信。省里还责成县公安局予以调查。县公安局一介入,其他方面就没有再关注。我们县公安局调查的情况是——那个研究所不是在我们省注册登记的,而是在你们省。只不过通过合法方式和途径,在我们省买下了那一处山地的开发权。鉴于郑秀娥的户籍所在地也属于你们省管辖,就将她的信郑重地转给了你们省的平德县。平德县也派人过到省界这边来调查过一次。结论是查无实据,不了了之。正是在这之后,郑秀娥被医院诊断为jīng神病患者。”

  李一泓问徐大姐:“大姐,你是搞医的,一般县医院可以作出jīng神病诊断吗?”

  徐大姐摇摇头:“不可以。jīng神病的诊断是很复杂的,只有专门的jīng神病院,和大医院的jīng神病科,才可以提供有采信价值的jīng神病诊断。”

  小陆接着说:“所长似乎对郑秀娥的丈夫还挺仁慈,非但没打击报复过,还把郑秀娥那一份工资也加在她丈夫身上了,另外每个月还开给他三百元慰藉金,总共两千一百元。他也不必上班了,让他专心一意看住他妻子,别让他妻子再到处去上告……”

  李一泓打断她问:“对她疯了这一点,她丈夫信吗?”

  小陆说:“据郑秀娥讲,起初也有点儿难以相信。后来,她逃出家几次,几次没跑多远就被抓了回来,她索性装疯,她丈夫就越来越信了。再后来,她丈夫gān脆就用锁链把她拴在家里了,手腕脚腕,勒出的伤痕至今难褪。”

  庄主席又说:“今天早晨肖院长问郑秀娥,还愿不愿意和她丈夫共同生活下去了,她表示愿意。她还说她丈夫只不过是受蒙蔽了,她不恨他。我想,这就好。如果她丈夫也能明白自己受蒙蔽了,肯于拿她当正常人看待了,那不是就更好吗?这将有助于我们了解一些事情的真相啊!基于以上考虑,我已经吩咐我们县政协的同志,暗中去找一下她丈夫。一旦找到,立刻送到这里来。我们一块,在他见他妻子之前,先和他谈谈。因为怕行动迟了,处于被动,也没征得你们三位的同意,我们就这么做了,不知做得对不对?”

  肖院长的手机响了,她起身走到阳台上去接手机,一会儿捂着手机走回来,望着大家说:“找到了!”

  李一泓和小陆将目光投在徐大姐身上,徐大姐小声说:“送他来。”

  李一泓房间的门打开了,王全贵胆怯地走了进来。他一进来,身后的门就关上了,他回头看一眼门,神色有点儿恓惶。王全贵忐忑不安地坐下。李一泓看了一眼他的手,说道:“指甲发huáng,肯定吸烟。来,请吸我一支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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