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_严歌苓【完结】(2)

2019-03-10  作者|标签:严歌苓

  [社会文学] 《芳华》作者:严歌苓【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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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芳华》涵盖了严歌苓的青chūn与成长期,她在四十余年后回望这段经历,笔端蕴含了饱满的情感。青chūn荷尔蒙冲动下的少男少女的懵懂激情,由激情犯下的过错,由过错生出的懊悔,还有那个特殊的时代背景,种种,构成了《芳华》对一段历史、一群人以及cháo流更替、境遇变迁的复杂感怀。今天的作者严歌苓与当时的小女兵萧穗子在作品里构成了理性与感性的对话关系,重新呈现了当时年代里青chūn的混沌、感性与蒙昧。生命的恣肆与人性的层次以及时代的的特征构成了《芳华》繁复的调性,它向读者打开了多层面的认识路径。

  内容简介

  ●冯小刚同名电影原著小说,用四十年的时间讲述文工团人的命运流转

  ●严歌苓叙写自己的青chūn故事,dàng气回肠,扣人心弦

  内容简介:

  上世纪七十年代,一些有文艺才能的少年男女从大江南北挑选出来,进入某部队文工团,担负军队文艺宣传的特殊使命。

  郝淑雯、林丁丁、何小曼、萧穗子在这个团队里朝夕相处,她们才艺不同、性情各异,碰撞出不乏黑色幽默的情境。严格的军纪和单调的训练中,青chūn以独有的姿态绽放芳华。

  小说用四十余年的跨度,展开她们命运的流转变迁,是为了讲述男兵刘峰的谦卑、平凡及背后值得永远探究的意义。

  作者简介

  严歌苓 ,小说家,电影编剧。1986年出版第一本长篇小说,同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1989年赴美留学,获艺术硕士学位。旅美期间获得十多项美国及台湾、香港地区的文学奖,并获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编剧奖、美国影评家协会奖。2001年加入美国电影编剧协会。代表作有《扶桑》《第九个寡妇》《小姨多鹤》《陆犯焉识》《妈阁是座城》及用英文写作的《赴宴者》等。作品已被翻译成十几种语言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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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原以为再见到刘峰会认不出他来。二十岁他就那样,跟你多熟你扭头就想不起他长什么样。倒不如丑陋,丑陋可以是logo,丑到一定程度,还惊世骇俗。而他不丑,假如由丑至美分为十个刻度,他的相貌该是五度。穿军装戴军帽的他,可以往美再移一度。尤其穿我们演出的军装,剪裁考究,面料也好,那种羊毛化纤混纺,特挺括。他的相貌没有问题;问题就在于没有问题。因此不管我们曾经如何在一个队列里出操,在一个练功房里踢腿窝腰,在同一个饭堂里吃“菜脑壳炒肉片”,在同一幢红楼里说谎话、搬是非,总之,不管我们曾经怎样紧密相处,在一起糟蹋青chūn(八年青chūn!),都休想记住他长什么样。可是在王府井大街上,脸庞的海里,我的视线瞬刻就把他钓出水面。而且还是侧面的他。我想叫他,又想,还是等等。

  他叫刘峰。假如把对刘峰的形象的描写做一个填空表格,其实也办得到——脸型:圆脸;眉眼:浓眉,单眼皮;鼻子:圆鼻头,鼻梁端正;肤色:细腻白净。个头儿高一米六九。我们都是从五湖四海给挑来上舞台的,三十多年前,从我们那座红楼里出来的,都是军版才子佳人,找不出一张面孔一副身材让你不忍目睹。

  曾经作为我们营房的红楼,二十世纪末被夷平了,让一条宽大的马路碾到了地下。红楼那四十八个大小房间里,刘峰留下的痕迹也都被碾为尘土:他补过的墙壁或天花板,他堵过的耗子dòng,他钉过的门鼻儿,他拆换过的被白蚁蛀烂的地板条……三十多年前的红楼就高寿了,年近古稀,该算危楼,只是它那极慢的颓塌过程被刘峰推迟。刘峰有瓦匠木匠手艺,把一座三层的危楼当成个巨大的裂缝jī蛋一样小心捧着,让我们在“钉子户”概念诞生之前无意间做了钉子户。我们无忧无虑地住在危楼里,一住十多年,只是在红楼的腐朽加剧、颓塌提速时异口同声呼喊:“谁去找刘峰?”那种颓塌的突然提速往往表现为某一面墙一夜间guī裂,或芭蕉扇大小的石灰没来由地从天花板脱落,碰到这种时候,我们就这一个好法子:“找刘峰!”

  王府井有一群人正在乞讨。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儿丢下一个五角硬币,他们也一视同仁地立正,把孩子当成小首长,嘎嘣脆地行一个标准军礼。我有点儿看不下去,掉开视线,而就在此刻,我看见刘峰也站在围观人群里,平淡的五官反倒被年岁剥蚀得深邃了。他围观的神态可以用去看俩老头儿下棋,也可以用去看老太太们跳秧歌,还可以用去看警察给司机开罚单。

  我从刘峰的侧面迂回到他正面。这类平淡脸往往不易老,也不易变,跟同龄人比,他的脸至少嫩七八岁。他是因为“触摸”事件被处理下连队的,下连第二年,就上战场了。

  一个旅游团的大汽车在长安街一头的路口停下,下来五六十个西方观光客。一队城管跑步过来,开始驱赶围观者,人群乱了。一个老乞丐看见外国观众来了,领头唱了起来,跟旅游团领队的电喇叭打擂台。等我再次找到好位置站稳,往右侧看,刘峰却不在那儿了。我走出人群,往王府井大街两头寻觅。他不会消失得那么快,除非他存心躲我。我往大街的南头走了一截儿,又转回来往北走,满街陌生人。此刻刘峰一定想让我把他也当个陌生人。

  那是三十多年前了。我们的老红楼还是有梦的,多数的梦都美,也都大胆。

  红楼的二层三层带长廊,长廊上面张着长长的廊檐。假如你傍晚在三楼走廊上chuī黑管或拉提琴练习曲,目光漫游,越过楼下也带廊檐的回廊,再越过回廊尽头的小排练室,绕过小排练室右侧的冬青小道,往往会看到一个挑着俩大水桶的人,此人便是刘峰。水桶是为隔壁巷子里一个男孩儿担的,男孩儿十七岁,没有父母,巷子里的孩子们叫他“括弧”,因为他那双腿站成立正就是一对完好的括弧。孩子们说,要是玩球,可以把括弧的两条腿当球门,球踢过去都不会擦着“门框”。括弧走路靠一个高板凳,先把板凳往前搬一步,自己再扶着板凳跟一步,他自己两条腿,板凳四条腿,二百米的路程六条腿要走一刻钟。每天傍晚,巷口的自来水龙头开锁售水,全巷子居民都到巷口排队买水。一旦括弧买了水回家,六条腿更忙得不亦乐乎,挪了水桶又挪板凳,最后还要挪自己那双括弧腿,一个铁皮桶水装半满,回到家只剩个底儿。括弧不打水不行,家里烧一口老灶,做的是卖开水生意。刘峰每天从我们院子里挑两担水赠送给括弧,领导问起来,刘峰说咱军队的自来水反正免费嘛。领导想想,觉得没错,子弟兵从吃的到穿的都是老百姓白给的,子弟兵请客送老百姓两桶水还请不起?漫说括弧这样孤苦残疾的老百姓。一个暮夏的傍晚,大家在露天走廊上消食望呆,刘峰就在人们无聊的视野里走过来走过去,两个大水桶水装到要满出来,可担水人有能耐让它滴水不漏。 吃撑了的长号手高qiángchuī出一声饱嗝儿似的低沉绵长的号音,呆呆看着冬青小道上轻盈远去的矮子叹道:“哎,怎么就累不死他?他叫什么名字?”旁边的贝斯手曾大胜说:“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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