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莽英雄_高阳【完结】(177)

2019-03-10  作者|标签:高阳

  “是!”赵忠迟疑了一下说,“不过,严相爷父子亦都是大贵之命,这笔酬金怕不轻。”

  “怕什么?当然照送。”

  赵忠没有再说什么,到帐房里又支一千银子,饱入私囊。送“赛虚中”的一千,分文不短;不过包括严嵩父子的两命在内。就这样已让“赛虚中”喜出望外,谢了又谢,还要提成酬劳。

  “不必,不必!”赵忠又说,“倒是有句话我要问你:你知道严相爷父子的八字,怎么批法?”

  弦外之音,“赛虚中”急忙答说:“正要请教。”

  “要请教的不是我,是罗师爷。”

  “是,是!我今天就去请教他。”

  “这‘赛虚中’说得很有道理。我早年的经历,大致不差,这几年在京里的情形,有如目见,真灵,真灵!”

  “其实,”赵忠故意持着存疑的态度,“老爷做这么大的官,掌这么大的权,一举一动,人人注目。‘赛虚中’总也听人说过。”

  “不,不!他不是耳食之言,而是有根有据,照命理推算出来的。而且,有些事,也不是他能知道。”

  赵忠心中在说:“他不知道,我知道!”看主人信服得有些着迷了,正是进言的机会,便即答说:“既然过去的算得这么灵,将来的事,一定也说得极准。老爷倒不能不听他的!”

  赵文华点点头,沉吟了好一会说:“你去告诉胡总督,就四十万也可以——可是款子要快jiāo来。”

  好些日子的心血贯注,终于有了结果!赵忠既欣慰,又得意。但也不免愧歉,似乎吃里扒外,帮着人家算计主人,因而倒有些不敢作声了。

  “怎么?”赵文华奇怪了,“你没有听见我的话?”

  “听见了,听见了。”赵忠急忙答说:“我是在想,应该怎么给人家一个限期?限期太紧,怕他凑不起;太宽又怕误了行程。”

  “十天应该差不多了吧?”

  “应该差不多了。倘或凑不起,说不得只好让他先拿别的官款垫一垫。反正无论如何不能耽误班师凯旋,已排定了的huáng道吉日。”说着,赵忠往后退了两步,急待去为胡宗宪报喜信。

  “你慢点走!我还有件事跟你说。”

  赵文华起身从书桌抽斗中,取出“赛虚中”所批的命书,本意只找其中一段,哪知一揭开来看,忍不住看了下去。一面看、一面一个人微笑,是不胜神往的模样。

  “‘赛虚中’说我还有三十年大运,除了六十三岁那年,有一道有惊无险的关煞以外,一帆风顺,可以做十六年的太平宰相。八十岁告老还乡,再享十二年的清福,寿至九十二,五子送终。”赵文华踌躇满志地说:“人生到此,亦可以无憾了!”

  这些话对赵忠说是多余的,但不能不凑他的趣,“那时候赵忠不能伺候老爷了!”他说,同时略有凄惶的表情。“怎么?”赵文华问,“‘赛虚中’说你能活几岁?”

  “比老爷差得多了,只有七十四。”

  “人生气十古来稀,也不算少了!而且,时候也还早,且不必谈它。倒是有件事,不妨此刻就物色起来。”赵文华搓开五指一伸,“说我有五子送终,现在才只有三个。”

  赵文华眼前有三个儿子,照命书上看,自然还要生两个。可是正室夫人,五十开外,两个姨太太亦已四十出头,未见得会怀孕。所谓“物色”,自然是物色妾侍。赵忠便即答道:“请老爷吩咐下来,喜欢怎么样的人,我上紧去办。江南女子总比北方人的脾气来得好些。”

  “我也是这个意思。至于人品,总要出色,不然倒不如回京里去,慢慢找。”

  “是了!”赵忠心里有个想法,觉得这件事得好好出力,让主人十分满意,才可稍赎吃里扒外的咎歉,因而很起劲地答说:“我尽全力去办。”

  到得胡宗宪那里,罗龙文也在座,听得赵忠来报的喜讯,胡、罗二人,相视微笑,不约而同地向赵忠翘起了大拇指。“赵总管,我早说过,只有你救得了这一方的百姓。果然不错,可敬!可敬!”

  赵忠倒是谦虚为怀,心悦诚服地说:“这是罗师爷的高招,我不过因人成事,何功可言?”

  “哪里,哪里!”罗龙文连连摇手,“没有你从中斡旋,我天大的本事也使不出来。”

  “好了,好了!都不必客气。”胡宗宪说,“多日以来,我魂梦不安,今天可要好好醉一醉了。”

  于是,趁备酒等待的当儿,商量好了正事。款子虽已凑齐,尚未解足,库藏不裕,亦无法垫拨。但一则为了早早送赵文华出境,好省却许多供应;再则必须为赵忠装起面子,胡宗宪决定第二天召集富户殷商,要求大家借出钱来,三天之内备足四十万现银,供赵文华提用。

  “赵总管,说实话,你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我一定要谢谢你,才过意得去。请你自己说,要怎样酬谢,不必客气!”

  “总督,见外了!那方名砚,受惠已多,怎么再好意思让你老奇费。”说着,赵忠看一看罗龙文,欲语不语,而终归于不明意义的一笑。

  “我知道了!”胡宗宪对罗龙文说,“小华,赵总管不好意思说,我替他说爱砚必爱墨,你的妙制,冠古绝今,算是我求你,为赵总管特制一丸,如何?”

  “正是!”赵忠接口,“既然总督替我说奇了,我也就老实奉求了。只怕我人太俗,不屑为我费手脚。”

  罗龙文确有此意。他对他的作品,其自矜贵,名公巨卿如果人欠风雅,或者品格不高,亦未见得求得动他。赵忠是何身分?居然特为他制墨,流传后世,岂非盛名之累,自贬声价。

  可是bī在这个关节上,倘或拒绝,一定得罪赵忠,甚至翻脸成仇。于公于私,都是绝不容见之事。好在他的机变极快,不等赵忠看出他的犹豫,便有了一个很好的主意。

  于是,他先深深点头,表示允承,然后从容问道:“老赵,你可知道一丸墨要费多少手续?”

  “不知道。不过手续一定很繁,那是可想而知的。”

  “是的。炼胶取烟,配方选料,手续很繁,这都还在其次;最要紧的是,制墨要有熟练的工人,在这里,我赤手空拳,无能为力;必得回徽州,静居深山,花一年半载的功夫,才有好墨做出来。那,说老实话,不知是何年何月之事?再说句老实话,我制墨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你们只看到我的好墨,不知道我捣碎了多少做成不满意的坏墨。”罗龙文紧接着说:“不过,老赵,你不要泄气;我有顶好的墨送你;再跟你说句实话,我的顶好的墨,是不卖不送人,自己留为把玩的。我拿我自己收藏的一箱子墨,让你挑,只要你中意,全数奉赠,亦无不可!”

  “岂敢,岂敢!”赵忠笑容满面,拱拱手说:“你的墨,名满天下,能见赐少许,已经可以让我夸耀了,哪敢过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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