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莽英雄_高阳【完结】(153)

2019-03-10  作者|标签:高阳

  阿狗听他的话,一直退到转角之处,却将那杆勾连枪捏在手里;一眼看到灯和铜铫子,又有个计较,提着那两样东西,摆在通路中间,退回来背靠土壁,伸枪过去,弄灭了烛焰。在黑头里向徐海笑道:“那些狗娘养的,如果冒冒失失就下来,先让他们绊一跤,给我磕个头。”

  他的声音中,充满了顽童淘平时的高兴。性命呼吸之际,还有兴致恶作剧,真让徐海又好棋又好笑了。

  正想答话,活板声响,暗闩是扣住的,上面的人揿不开,便用刀劈。只两三下,便有光线露进来;虽然不qiáng,仍使得下面的人不能张眼。

  徐海怕阿狗鲁莽,一只手遮眼,一只手揿住他的身子,却忘了有把刀挟在胁下。两臂一松,“呛啷”一声,那把厚把朴刀掉落在地上。

  这下瞒不住人了!“明山、阿狗,你们上来吧!”是罗龙文的声音。

  声音中并无恶意,甚至带些为亲人难过的悲伤意味。可是徐海和阿狗都觉得不可不存戒心;除了罗龙文过去的行为已表现出不可靠以外,在眼前,如果他无恶意,又何必带那许多人来?

  想了一下,徐海平静地答说:“罗师爷,请你叫素芳来说话。”

  “你先别找素芳,一上来你就都明白了。”

  “不!一定要素芳来。”

  “素芳在这里,可是她没有办法跟你说话。”

  “为什么?”

  “她开不得口了!”罗龙文用空落落地,似乎毫不带感情的声音说:“她死了!”

  徐海一惊,越发要问:“怎么死的?”

  “为了你们俩,自杀了!明山,你我不可辜负素芳的侠义,快上来吧!没事了!”

  什么叫“没事了?”徐海因为素芳之死而震动,听不懂他的话;阿狗却听出他的意思,当着那许多人,他不便说得太明显,实际上是表示:他打算放他们两人。

  “二哥,”他大声地说,“听罗师爷的话,上去吧!”

  说罢,将钩连枪丢在地上,踢开了灯和铜铫子,上了台级;伸头一看,屋子里都是些官兵,约莫有十个之多。徐海一上来,先找素芳,视线she向chuáng上,不由得一阵心酸,素芳扑倒在chuáng上,一手一足,自chuáng沿上垂下来,是一副很难看的“死相”。

  触目震心,徐海的眼眶,突然发热,此时此地,果真掉下泪来,那也就太示弱了!所以他极力忍住眼泪,但面色却与罗龙文一样沉重。

  阿狗不复如此,沉着脸说:“怎么有这样的事!”

  罗龙文先不答他的话,取一chuáng软罗夹被,抖开来覆在素芳的尸首上;同时向一名军官说道:“梁守备,请你先带弟兄出去,撤围好了。”

  “罗师爷——”

  梁守备刚喊得一声,罗龙文抢着打断:“你不必多说!有什么gān系都在我身上,我会跟胡总督报告。”

  “是!”梁守备向部下挥一挥手,转眼间走得gāngān净净。

  “你问我,我还问你呢!”罗龙文对阿狗说,“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听他这话,阿狗明白了。素芳一起深情默注在徐海身上,罗龙文还蒙在鼓里,不然他不会问出这样的话来。想到他派来监视别人的人,结果反站在对方这一面,不论如何,亦应算是罗龙文一件丢脸的事。因而心头浮铺一阵报复的快意。不过事情亦实在太不可解了!在瞠目不知所答之际,罗龙文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过来说:“你们看!”

  纸上只有一行字,书法极其拙劣,写的是:“请罗师爷不可做无义之事,放徐、李二位一条生路。”下面另有一行小字:“素芳临死叩求。”

  这两行字印入心中,徐海可有些支持不住了。颓然倒在椅上,身子往后一仰,目瞪口呆地望着阿狗发怔。而阿狗却扑翻在地,向素芳的遗体,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等站起来时,眼圈已经红了。

  “罗师爷,素芳的话,你自己心里明白。”阿狗微带激动地说:“‘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素芳一条命是送在你手里的;如果不是你想做不义之事,她又何必死谏?为了报答素芳的大义,也为了替素芳向你抗议,我不会向你低头,要求你放我一条生路。”

  “小老弟,你不要动感情!你的责备,我不能说你不对,不过,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话一时亦无法解释,现在别的话都不用说,既然素芳以死相劝,我何能不听!我们商量商量看,是怎样替你们找一条生路?”

  “那是你的事!”阿狗遗憾未释,冷冷地说,“你既有本事bī人上死路,当然也有本事替人安排一条生路。不过,罗师爷,我老实跟你说,路子的找不找在你,走不走在我。如果是那种钻狗dòng的生活,我还不想去走路。”

  这一顿排揎,让罗龙文恼怒不得,只能脸色尴尬地听着,等他说完,随即答道:“你对我的误会太深了,那也难怪。找机会等我解释明白,你就知道我另有苦心。”略停一下,他欣然说道:“这样,还是照原来的办法,你们跟冈本一起走,怎么样?”

  阿狗没有表示,只转脸去问徐海:“二哥,你看怎么样?”

  徐海满怀悲苦,意乱如麻,连阿狗说的什么话都未听清楚,只是茫然地望着。等阿狗重新又问一遍,他方始答说:“兄弟,一切都由你决定,你说怎么就怎么!”

  这责任就重了!需要考虑周详。罗龙文怕他还不能信任,觉得索性就此时说个明白也好,因而问说:“要不要我拿整个经过作一番解释?”

  “只要你愿意,我们自然要听。”

  “好!我先说一句话,你一定要相信我的诚意。如果我有不利于你们的心,可以不费chuī灰之力地手到擒来,你信不信?不信就试试!”

  这几句话,说得年轻好胜的阿狗不服:“你知道我们带着什么?”他指一指地窖:“一支钩连枪、一把朴刀,久在暗处,黑里头也能看得见人;你要抓我们两个,只怕先要赔上几条性命!”

  “我何必跟你们动武,受你们的暗算?我不会暗算你们吗?”罗龙文笑道:“我倒问你,你用烟熏过老鼠dòng没有?”

  “没有。”

  “那总捉过蟋蟀吧?”罗龙文说,“捉蟋蟀有个声东击西的法子,这一个dòng中灌水,那一个dòng口张个纱罩,等它自投罗网。我要捉你们俩。可以烟熏、可以水灌,怕你们不出来?”

  听这一说,阿狗不作声了。这当然是已默认了罗龙文确有放他们一条生路的诚意,不过,这也值不得感激,所以闭口不语。

  罗龙文当然猜到了他的心思。只要他能恢复信任,一切便都不妨从长计议,而这里却不是长谈的地方,“你们大概也饿了!”他站起身来说:“到前面我那里去。我们一面吃饭一面谈。你们看如何?”

  “这里呢?”阿狗指着chuáng问,“素芳的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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