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徐二爷?”阿狗很有把握地说,“他是求之不得。”
素芳忽地转身,深深看了看他,然后又背着身子说道:“可惜,这又不是徐二爷的事!”
“那么,是谁的事呢?”
素芳不答。铺好了chuáng说:“李大爷,请安置!”说完,她就走了。
“你去了好一会,必是跟李大爷在聊天。”徐海问道:“他说了些什么?”
“我不想说。”
“怎么?”徐海很关切地,“想来是他说了些你不爱听的话。”
“不是不爱听——”迟疑了一会,她终于将未完的话说了出来:“是怕听。”
“那我就更要问了。是什么话?”
“为什么更要问?”
“你怕听的话,听在心里不会安逸,说给我听了,我可以想办法让你宽心。即使做不到,至少多一个人分担你的不安,也比一个人闷在心里好些。譬如夜晚走黑路,疑心背后有鬼,有个人跟你作伴,你不就安心了吗?”
听他说完,她抬眼相看,眼中盈盈欲泪,是那种感动与感激的样子。徐海忍不住抓起她的手,柔荑在握,未免心dàng,索性一把揽住了她的腰,抱得紧紧的。
一身武功的素芳,此时与寻常少女无异,在徐海怀中,宛转躲避,作无力亦无功的挣扎,口中只是用告饶的声音喊着:“二爷、二爷,放放手!”
徐海到底放手了,但已在恣意轻薄之后。只是手虽不动,身子却如影随形似地,与素芳寸步不离;口中喃喃不断地自道苦闷,将藏在内心深处,从不肯向人道及的“窝囊”的感觉,为素芳倾泻无余。
等他说完,曙色已透,素芳去泡了热茶来,相对啜饮,默默无言。在徐海话都说尽了,心中空落落地,不知是痛快还是无聊;在素芳,却是心中塞满了话,在考虑应该拣那些最要紧的话说?
想来想去,还是她走回到他身边,他问的那句话最要紧:“二爷,你知道李大爷问我的是什么事?”她说,“为什么我怕听他的话?”
“是啊!”徐海jīng神复振,“这不就是我刚才问你的话吗?”
“他问的话,当然跟二爷你有关系;可是跟他没有关系。我想,”素芳缓慢而清楚地说:“那件事办不到的。”
是哪件事?徐海一时摸不着头脑,细细参详下来,才知道是女孩儿家羞于出口的那件事,不由得又惊又喜地问:“何以办不到呢?”
“你想,翠翘姑娘能答应吗?”
“她当然会答应。”徐海答说,“翠翘不是气量狭的人。”
素芳不答,低着头寻思,似乎在考量他这句话有几分可信?又像在追忆王翠翘的言语行为;看看是否如他所说的,气量不狭!
就在这紧张的沉默中,听得隐隐有人声马嘶;侧耳静听,越听越明显,最后终于听出来,人声马嘶,不止来自一处,来自四面八方。
“不好!”徐海突然醒悟:“是冲着这里来的!”
一语未毕,有个丫头在外面大喊:“素芳姐姐,素芳姐姐!”
素芳又恢复了她的飒慡的英姿,手在桌上一按,未见她如何转身,人已到了房门口,一掀门帘,奔了出去,大声问道:“什么事?”
“好多兵马,前后门都被看住了!”那丫头惊慌地问:“素芳姐姐,怎么回事?”
“你问我,我还问你呢?”素芳略停一下问道:“罗师爷怎么说?”
“我不知道。”
她一句话未完,素芳已推开了她,直抢上前去,因为发现了粉蝶,意料必能解答她的疑问。
走近了才看出,粉蝶后面还有人,是衣冠不整的罗龙文,一见她便问:“徐二爷呢?”
“我在这里!”站在台阶上的徐海,双手环抱在胸前,神色凛然地应声。
罗龙文抬头一望,立即抢上来。踏上台阶,连连顿足,频频搓手,口中一叠连声地嚷着:“糟了!糟了!真正是意想不到的事!”
徐海因为已知内幕,自不免对他存着成见,有意问道:“外面这些兵马,连罗师爷你都挡不住,莫非是御驾亲征?”
这事他已经猜到了是赵文华派兵来包围,因而作此讥刺。罗龙文内疚在心,话有些说不响,加以四处兵声如沸,除非大声疾呼,要想宛转解释,是件徒劳无功的事。无可奈何之下,只有拉着他往里面走。
进入堂里,首先遇到的是,从梦中惊醒,披衣而起,来探动静的阿狗;一见罗龙文,顾不得行礼,便急促地问说:“罗师爷,出了什么事?”
“意想不到的事,赵某人突然派了两千人来,不由分说,要——。”罗龙文咽了口唾沫,说不下去。
阿狗与徐海目光相接,从他悲愤的眼神中,了解到怎么回事?冷笑着大声问道:“是不是来活捉我们两人?”
“看样子是这么回事,唉!”罗龙文重重叹口气,痛苦地说:“这,怎么办呢?”
“罗师爷,”脸色白里发青的徐海说,“你亦不必惺惺作态了!我知道,我这条性命已经不保;不过,要我们兄弟俩的命,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啰!明山,事到如今,你还对我起了误会!这样子,事情不就更难办了吗?”
这听来是善意的表示,徐海便暂且忍耐,“那么,罗师爷,”
他问,“你说事情该怎么办呢?”
“你们俩躲一躲,等我来跟带兵官jiāo涉。”
“jiāo涉不通呢?”
“还有胡总督,可以请他出来解围;到嘉兴见着了他的面,他一定会站出来,一肩担承。”
这就是说,在眼前,还是得让赵文华所派的兵,活捉住他,解到嘉兴,再图营救。徐海当然不会再上当了,使劲摇摇头说:“我不再到嘉兴去!”
阿狗接口:“我也不去!”
罗龙文愣住了,脸色也变得相当难看。就在这僵持的当儿,素芳突然出现,以调停的口吻说:“罗师爷,这件事只有想法子挽救,绝不能闹意气。这样,请罗师爷再去jiāo涉jiāo涉看,能够退兵最好;不然就只有请他们两位,暂且委屈,胡总督一定会想法子。”
“好!好!”罗龙文连连点头,但脚步未动,是意有所待的神情。
徐海和阿狗,都觉得怒不可遏,胸脯一阵阵平伏不定;就在濒临爆发的边缘时,素芳抢先开了口。
“罗师爷,请你赶紧去jiāo涉,他们两位包在我身上,如果jiāo涉不成功,只有让他们带走。”
“好!”罗龙文的这一声,才是真正的同意。说完,很快地走了。
“你看!”阿狗向素芳咬一咬牙,“我非宰掉了他不可。”
徐海却比较冷静了,“要宰也要宰赵文华!”他看着素芳,声意低了下来:“缓兵之计只缓得一时,jiāo涉决不会成功,可是我亦决不会让他带走。你想法子替李大爷开条路吧!”